北原白秋。
北原和枫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内心是有点懵的。
丰富的文学素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让他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在他上辈子的世界里属于谁:日本的一位著名童谣作家,诗人,以及……
用童谣美化战争, 向儿童宣扬侵略正义性的主战分子。
——所以这个世界的“北原白秋”和他是有什么关系吗?
旅行家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地翻了翻自己脑子里面属于原主的记忆,这才终于从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中找到了这个名字。
“他的话,好像是我的表哥。不过我和他的接触不算多, 来往也很少……所以是有什么事情和他有关吗?”
北原和枫简单翻阅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语气尽可能轻快地回答道:“你们想要做什么的话不用在意我啦,我在日本认识的人也不多。而且说句实在话,我对军部没有什么好感。”
准确的说, 是朝雾似乎对日本的军部没有什么好感。感觉从里面出来的人, 十个枪毙九个有无辜的, 但十个枪毙七个绝对有漏网之鱼。
恶意大到让人感觉朝雾他反战的地步。
北原和枫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然后继续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电话那一边的魏尔伦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点冷淡:“那我们有冲突的时候,我就不会给对方面子了。中也的实验和军部有牵扯, 我怀疑他们正在进行更多的异能人体实验。”
“猎犬很有可能就是人体实验的产物。”
说到这里,魏尔伦突然意味不清地轻轻笑了一声:“说起来, 你现在应该是在爱尔兰吧。正好就是在一年前, 爱尔兰爆发了吸血鬼病毒导致的天灾, 就是福地樱痴解决的。”
“切。那个家伙啊……也就是爱尔兰的超越者基本上当时都回身乏术,再加上和布拉姆的关系不算差, 边上的钟塔侍从坐视不理, 这才轮到他有机可趁。”
本来只是安静听着北原和枫与魏尔伦聊天的王尔德突然在边上幽幽地开口, 碧绿色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爽, 连笔都停了下来。
“而且布拉姆突然传播吸血鬼病毒肯定也是有原因的。结果呢?他不仅仅把人杀了, 连所有的线索都斩断了,很让人怀疑他目的呢。”
北原和枫抬头看了一眼碧绿色的眼睛中神色一下子沉下来的王尔德,叹了口气,主动拿着手机走过去,安慰性质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王尔德抬起那对带着些许郁色的眼眸,闷不做声地主动抱住对方,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对方的脖子上,很用力地抱着。
北原和枫叹息一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然后才拿着手机对魏尔伦说道:“嗯?刚刚那位是王尔德,我旅途中遇到的一位画家,他说打算给我画一幅画。我们的关系还算是不错来着。”
魏尔伦在另一头微微皱起了眉,眼神也忍不住变得警惕和危险起来。
与现在还处于失忆状态的兰波不同,作为法国的前谍报人员和暗杀者,他自然知道欧洲绝大多数顶尖异能者的情报。
其中就包括了爱尔兰的超越者,王尔德。
——异能与画有关,据说每一个被他画到画里面的人都会遭遇不幸。而且明明身为爱尔兰的超越者,却常年待在伦敦。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竟然想要给北原和枫画画?谁知道是不是那些钟塔侍从人的阴谋?
“我发现你真的很容易和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混在一起。你知道吗,王尔德这个人很危险。”
“嗯……”
北原和枫低下头,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生闷气的王尔德,感受着对方双手抱着自己腰的时候几乎无法挣脱开的力度。
画家显然也听到了对方的这句话,干脆从胸膛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笑,把脸抬起来,漂亮的翡翠色眼睛微微眯起,一副柔软的模样。
才没有哦,北原。
他用口型这么无声地说道,眼睛笑盈盈的,看不出一点点针对电话的危险冷意。
北原和枫也望着他,最后伸手盖住对方的眼睛,语气轻松地回答道:“没必要这样啦,我觉得王尔德先生很好。魏尔伦你就不用担心了,当年夏尔还要我小心你来着。”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到北原和枫有一瞬间觉得电话一斤被挂断了,魏尔伦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不管怎么样,我会告诉雨果。”
他这样说道,语气看上去很平静:“你想怎么样是你的决定。但他应该会很在意。”
看出对方有点口是心非的北原和枫忍不住挑了下眉,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刚刚想调侃他几句,结果发现对面这位超越者说完话就迅速地把电话给挂断了,像是什么东西在追着咬这只红龙的尾巴一样。
“这家伙……”
旅行家笑着摇了摇头,看向窝在他怀里的王尔德,把手机放在边上,一直盖着对方眼睛的手也放下来,用轻快的语调开口:“那我们就继续画画吧,王尔德先生。”
王尔德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用碧绿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用那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最后,这位画家突然微笑起来,主动凑过去亲吻了一下他眼前这位美丽的模特,他这位认识不久的朋友的眼睛。
“北原……”
金发的画家垂下眼眸,看向有些茫然的旅行家,几乎有些突兀地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后退了一步,主动离开了对方的怀抱,笑着晃了晃自己的笔,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啦,坐在那里,我还没画完。”
还处于发懵状态的北原和枫按着自己被吻的右眼,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直到看见王尔德有些嫌弃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我怀疑你这是想要对我的眼睛做什么。”
旅行家吐槽道,重新坐回到茶几后面,继续打开自己的电脑查询旅程的详细事宜:“你该不会想着要把我眼睛换一双吧?”
“不得不说,北原,你每次对我的理解都是这么恰到好处。”
王尔德歪过头,铅笔在纸上轻盈地画出一道弧线,很浅很浅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戏谑与莫名的味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突然加快了速度,把剩下的细节以极快的速度补好后,悠闲自在地伸了个懒腰,把本子夹在手臂下,朝着房间走去。
“记得给我准备我说的午餐哦——衣服也别弄脏,等会儿我还要欣赏呢。嗯哼,我已经有了新的灵感了。”
“……那我还真应该谢谢你啊。”
北原和枫在电脑上敲出一行字,没好气地回答道,接着站起身来,打算换身衣服出门,替这只娇生惯养的猫咪去买他指定的新鲜食材。
在熟悉之后,他们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大多数时候都是互相吐槽着过下去的。就算是偶尔的时间需要彼此的安慰与关心,往往也不会持续太久。
毕竟他们都不是需要来自别人的照顾的人,他们的内心也都足够坚定和强大。
更何况,王尔德这只骄傲的猫咪还不一定能够接受“关心”呢。他只需要寻找到可以小憩的地方,找到可以安顿下来的安心感就可以了。
——更何况,王尔德画家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们之间关系的若即若离,带着独属于审美距离的遥远感,以及来自理性不断的审视与衡量。
就像是王尔德对北原和枫眼睛的态度一样。
“虽然很喜欢那对橘金色的眼睛,但果然还是不可以啊。”
王尔德滚在自己的床上,把自己的画稿撕下来丢到一边,埋在自己的被子里,有些郁闷地嘟囔着,看也不看自己刚刚画好的东西。
只是任由那张纸像是一只跌落的蝴蝶一样,曲折而又跌跌撞撞地飘下,和别的作废的画稿待在一起。
那些画上面的存在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那位旅行家。
微笑着的北原和枫,皱着眉无奈地看着的北原和枫,困倦得睁不开眼睛的北原和枫,闭着眼睛睡觉的北原和枫,在做饭的时候抬头的北原和枫,看书的北原和枫,在山顶上眺望着远方的北原和枫……
每一笔都带着干净利落而又准确的线条,把画中人的神态和气质都彰显得淋漓尽致,完美地展现出了绘画者的技巧和对画中人的精准把握。
如果硬要说哪里可以指摘的话,那就是眼睛的颜色。
——即使只是黑白的素描,也能看出上面眼睛的颜色都太深了。
深到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一定会以为是黑色的眼睛,而不是温暖而又璀璨的橘金。
“为什么是黑色呢?”
王尔德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近乎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表情严肃得就像是解谜者看到了这个世界上面最难懂的谜题。
是的,他知道北原和枫的眼睛是橘金色,甚至也很喜欢那对漂亮而又明亮的眼睛,喜欢那像是夕阳一样瑰丽的色彩。
但他总有一种感觉,一种模糊不定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他和北原和枫相处久了之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以至于他都无法说服这只是自己的突发奇想。
最适合这个人眼睛的颜色不是这个。王尔德闭上自己的双眼,很笃定地想到。
在看到北原和枫闭上眼睛时,看着对方睡觉时,看着对方偶然沉默地眺望着月色时,王尔德都会有这种感觉,并且越来越强烈。
他的眼睛应该没有那么明亮,没有那么浓烈与耀眼。而是一种显得很倦怠的颜色,很深沉的颜色,也是很温柔与包容的颜色。
就像是漆黑的夜,就像是他墨一样的头发。
这才应该是对方眼睛真正的颜色,也是最适合这个人身上气质的颜色。那对漂亮的橘金色的眼睛当然很美,甚至因为它的美,掩盖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只能在北原和枫合上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得到。
那些被掩埋在微笑下面的疲惫,那些清浅而又挥之不去的怅然,那些沉重到画家只要看上一眼就感到心脏微酸的情绪。
“北原……”
王尔德叹息一声,朝着上方伸出手,好像想要触碰什么不可知之物,翡翠色的眸子看向某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虚空,好像在与什么东西轻声对话:“你很孤独吗?”
没有人回答他。
但是王尔德叹了口气,好像已经得到了某个答案,微笑起来:“对,我知道,你当然不会感到孤独。你只是稍微有点停留在回忆里。”
“可是这样就很麻烦啦。我到底要画此时此刻的你,还是回忆里的你呢?”
他重新做起来,拉直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压平上面的褶皱,自言自语地笑着说道。
“什么?你想出来和我聊一聊?这可不行,亲爱的,虽然我也叫你北原,但是你可不是他,就算是出来——也应该更完美一点。”
王尔德走到自己卧室的画架前面,手指抚摸着被布盖住的画,轻笑着说道。
这幅画他已经开始动笔了,但是从来都没有给北原和枫看过,北原和枫也从来都没有要求看过这幅画,让王尔德感到十分安心。
画家偏过头,似乎正在仔细倾听着这幅画说着什么,最后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把上面的苍白画布揭下来,温柔地注视着。
那对碧绿色的眼睛里有着柔和的深情。
画上面是北原和枫。
但也不是北原和枫。
那个画像中的人有着与北原和枫一模一样的黑发,只是眼睛也是纯粹的黑色,愈发衬得脸色有些苍白。面孔没有他的那位朋友精致,但带着一种泡沫般的虚幻感。
他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病号服。外面有灿烂的阳光撒在脸上,给他的眉眼添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与微薄的生气。
如果是旅行家站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吃惊地发现,画中的这个人和自己上辈子的样子足足有着九分的相似。
那对忧郁的、好像是泡在冰酒里的玻璃珠一样的黑色眼睛沉默而又安静地注视着王尔德,好像是在发出一声像是蝴蝶那么轻的叹息。
“嘘,北原,别说啦。”
王尔德伸手摸了摸画像的眼睛,声音听上去很轻很轻,带着几分对自己艺术品的纵容,只是说出的话带着轻薄的残忍:
“我这么叫你只是因为还没有给你取名字而已。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从画像里出来,取代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哦。你只是一幅画:一副甚至是还没有他美丽的画,懂吗?”
“你只是在拙劣地模仿,亲爱的。甚至说不上还原他身上那种矛盾而又复杂的美。如果说他是东方精致巧妙的九连环,那么你就是一串顶多有点纤巧的锁链。”
画家看着这幅画,突然笑起来:“哎呀,你伤心了吗?这可真是抱歉,我是不会在美的面前学会说谎和委婉的。”
他有些愉快地在卧室里转了个圈,脚步轻快地按照舞步走到了绘画工具摆放的地方,伸手拿起一支画笔,轻巧地举起来,就像是教授举起他们的教鞭,笑盈盈地开口:
“首先,你需要知道奥斯卡·王尔德先生的美学第一原则:美是至高无上的!”
“世界上庸庸碌碌的一切都无法与美比拟,她是如此强而有力地净化着我们的灵魂,引导我们走向更高处,也是如此地被人类渴求着。甚至连自然!它也遵守着美的准则。”
“所以,你!”
王尔德拿着画笔,突然收敛起表情,朝着画像严肃地一指:“我觉得就算是画,也应该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对吧?”
“王尔德?”
北原和枫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甚至还带着点疑惑:“你说什么呢?饭做好了,收拾一下过来,别冷了你又不打算吃。”
“……哦,知道啦,北原!”
王尔德沉默了几秒,有一种气氛被打断的感觉,但还是笑着开口回答道。
他把画笔往房间一丢,抬头看了眼画,把画布重新盖上去,但是在这一刻,他听到了这幅画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啊,你说魏尔伦啊。”
画家动作不变,姿态轻松地把画布放上去:“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自然也是知道北原口中的“魏尔伦”的:
毕竟前年钟塔侍从还因为魏尔伦杀进了英国皇宫,和巴黎公社差点大打出手。他在伦敦也吃到了一口瓜。
按照常理来讲,他是应该稍微警惕一下:毕竟他不想北原和枫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想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只想要和对方以最单纯的画家的身份交流。
“但我相信他。”
王尔德歪头,笑着说道。
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相信什么,但是他就是如此地相信着。
近乎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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