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照相技术诞生和普及之后,  绘画就不能继续单纯地作为一种写实和记录真实场景的艺术而存在了。因为这个功能已然被机械取代。”

    “所以这个时代的画家开始寻找只有我们才能够完成的、独一无二的事情。”

    王尔德花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把他在那天下午画的翡翠之梦补得细节差不多完善之后,对过来看着他裱画的北原和枫这么说道。

    随后这位画家后退了几步,  抬头看着被自己后续增添上了不少光彩和细节的画,  碧绿色的眼睛里有着温柔而又明亮的光。

    ——是的,翡翠之梦,这是王尔德给自己的这幅画取的名字。

    事实上,  这幅画的确有一种属于梦境的虚幻和超现实质地,  带着属于宝石的晶莹与玲珑,  而且还与爱尔兰翡翠之国的名字互相呼应。

    “它简直晶莹,  遥远,  又透亮。”

    画家低声地开口,  看着被自己涂上光油的油画,好像那对美丽的眼睛里都倒映着光。

    王尔德没有在大体上进行改变,只是在后期不断地补充着细微的色调与光线变化,用来更加突出其中人物与背景的质感。

    尽管里面用了金黄、橘金、浅粉、绯红等暖色调进行点缀,  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也能感到那些植物与花卉身上蔓延的生机,但整幅画的基调还是冷的。

    那是一种很清浅的、带着香气的冷。

    就像是苹果园里美丽而忧郁的苹果花,  在春日的阳光下开着一场雪,只不过画中的这一场雪是宝石般的绿色,有着繁盛的寂寞。

    “很温柔的冷色调。”

    北原和枫看着这幅挂的位置并不算高的画,  手指有些好奇地按在保护画作的玻璃外壳上面,声音显得有些轻柔:“给人很坚硬,  但也很脆弱的感觉……你加了植物色调色吗?”

    这幅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迷迭香、鼠尾草、香蜂草、紫苏、玻璃苣一类芬芳的香草被人一点点地揉烂,  连着汁液捣碎研磨,  细腻地抹在了颜料上面。柔弱易逝的植物仿佛也分享了属于矿物颜料漫长的生命。

    “技巧,  这可是纯粹的技巧!”

    王尔德有些骄傲地抬了一下头,  这么说道:

    “我可什么都没有用……当然啦,我倒是研磨了一点青金石、绿松石、孔雀石、珍珠什么的用来做颜料——足够优秀的画家在颜色上面总是要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小心思的。”

    他看着这幅好像透着植物忧郁而明亮香气的画,眼睛里有着身为一名画家的自负与骄傲,以及一种近乎于傲慢的自信。

    “就像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绘画不是简单的对现实的描绘,也不是简单的视觉呈现。它是更高层次的现实,是无数种感官体验的结合——你会觉得这幅画里面添加了香草,就足以证明它的成功了。”

    说完,他有些狡黠地对着身边的北原和枫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胜利般的轻快:

    “好吧,我知道你也是一位画家,但是你肯定画的没有我好。承认吧,北原。”

    “我的确是没有你这么厉害啦。”

    北原和枫偏过头,神情显得有些无奈,有点搞不懂自己这个业余爱好者为什么被这个世界最顶尖的画家之一拿去比较。

    不过考虑到王尔德身上的傲气,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不过我很好奇一点。”

    旅行家拢了拢自己今天身上穿着的雪白色丝绸长外套,看向这幅画,橘金色的眼底带上了几分笑意:“这次为什么也画了萧伯纳,不是和他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吗?还有……我记得你说过人物画会吵到你吧。”

    “北原!”

    被拆了台的王尔德郁闷地喊了一声,感觉对方未免太不给自己面子,本来清朗的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的,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毕竟萧伯纳长得好看。而且我个人觉得奇数更有美感一点……好啦!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承认我还是得谢谢他的。”

    “当年嘛,我因为和波西之间的事情遇到了一些麻烦,认识的很多人都选择落井下石。只有萧伯纳站在我这边……”

    王尔德轻微地咳嗽了一声,专心致志地看着空气中缓慢漂浮的粉尘,感觉它们就像是一个个在午后的阳光下睡昏过去的音符。

    在他的身边,北原和枫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一缕从陶笛孔便掠过的风,把某个小小的音符波动了一下,让王尔德更加尴尬起来。

    “好吧,好吧,王尔德先生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十分善于原谅。所以我可以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勉勉强强原谅萧伯纳这个混蛋,就像是我总能原谅你这个总是喜欢嘲笑我的家伙一样。”

    王尔德狠狠地咳嗽了好几声,把头扭过去,但最后还是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至于为什么我会画人物画……嗯,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幅画很安静。”

    “因为它就是一个梦啊,太吵闹会把他们自己给惊醒的。”

    “那就让它继续睡一会儿?”

    旅行家眨眨眼睛,倒也没有对这个说法感到有多新奇,反而笑着一本正经地为画家出起了主意:“需要把窗帘给它拉上吗?”

    从始至终,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是很大,甚至刻意低低地压在嗓子眼里,像是害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把这幅画吵醒了一样。

    “一幅画可不需要那么娇惯。”

    王尔德侧过脸看了一眼北原和枫,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里嘀咕了几个单词,最后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让它自己在这里和别的画相处一会儿好了。我们走吧,北原。”

    北原和枫沉吟几秒,最后好奇地扬了一下眉梢:“你这是吃醋了吗?不过没必要连一幅画的醋都吃吧,我都开始怀疑你有焦虑症了。”

    “……”

    王尔德沉默了几秒,然后幽幽地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几个饱含羞恼的单词:“北原,你是不是就是想表现出你的话很多啊!”

    “好好地出去和萧伯纳一起去尝点下午茶不好吗?去看看风景不好吗?不要给我说那么多话啊喂!美人就应该是闭嘴的!”

    北原和枫一脸无辜地眨了眨自己橘金色的眼睛,没有说话。

    ——这话说的……那前几天因为他天天在苹果园里面逛来逛去看风景,特地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要自己多说几句话的人到底是谁啊?

    不过北原和枫倒也能够理解王尔德的心态。

    对于这种渴望荣誉的人来说,他人反馈的缺失会导致他们神经敏感的患得患失。而对于喜欢孤独、能够自得其乐的人来说,与别人进行反馈交流反而让他们感到能量被消耗的疲惫。

    而王尔德巧就巧在两种情况都有,导致不断地在焦虑和疲惫之间反复循环,达成完美的自我消耗闭合链。

    养起来可真是和赛级品种猫一样麻烦和娇贵呢,王尔德先生。

    北原和枫想到这里,有点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主动拉着这只脾气古怪的猫走出了房间。倒也没有因为这个就嫌弃自己的朋友。

    虽然王尔德说出口的话多多少少有点自相矛盾,但就像是他之前说的那样,他们今天下午还有一个萧伯纳举办的下午茶要参加呢。

    “话说回来,萧伯纳是素食主义者的话,那他吃不吃鸡蛋?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鸡蛋到底是算荤还是算素。”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吃鸡蛋啊,我又不会潜心研究他的食谱。”

    画家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愤不平,很难让人不怀疑他现在处于迁怒的状态:“不过他要是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干脆这辈子都不要碰任何甜点好了——我负责把所有的甜点都吃完!”

    “……你小心说这话被萧伯纳打,你这个连鹅都打不过的武力值放在这里,我真的会很担心你的生命安全的,王尔德。”

    “北!原!我会生气的哦,真的,就算是你真的很漂亮,但是我也是会生气的!”

    两个人这么吵吵闹闹地走了一路,中途王尔德还因为太过专注于讨伐某个人,差点撞到了苹果树上。

    最后等他们到了地点的时候,萧伯纳已经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肩上趴着那只经常来到这里做客的曼岛猫,心情愉快地摆盘了。

    桌面上摆着盛有英国红茶的金边银质茶杯,上面绘着各种各样的花卉图案,下面被垫上了白色的蕾丝杯垫,精致优雅得如同琶音在音乐里的点缀。

    中间的玻璃茶壶折射着来自太阳的绚烂色彩。茶壶里面盛装着的晶莹剔透的红茶如同深沉优雅的红棕色绸缎,悠然地晃荡在玻璃里。

    一如玻璃钢琴里面沉静徘徊的音乐,等着变成蝴蝶从音箱里飞出。

    ——一场由音乐组成的下午茶。

    这是北原和枫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脑子里自然而然浮现的词汇。

    一个有些无端、但似乎也足够可爱的比喻。

    “你们倒是终于来了啊。”

    萧伯纳把空着的蛋糕架摆在桌子上面,抬头看了一眼身上还落着细碎的苹果花的王尔德和北原和枫,语气带着几分抱怨:

    “要是你们来的晚一点,我就要把这些甜点给松鼠吃了。”

    “所以说看来我们还没有来晚,这不就很巧了吗?”北原和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拉开一个带着靠背的白色椅子,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抬头看着上方时不时飘落几朵苹果花的树木。

    有几朵像是雪一样银白的花朵随着一阵短暂的风,轻盈地落在桌布上面,给这首乐曲加上了几个清丽又舒缓流畅的变量。

    “唔,附属和弦离调,重属二和弦,属六和弦……”

    旅行家若有所思地小声说了几句,然后看到了王尔德在边上一脸茫然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揉搓了一把对方的金色长发:“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钢琴曲而已。”

    “什么钢琴曲?”

    王尔德甩了甩自己的金色卷发,有些好奇地问道。作为一个“纯粹”的画家,他虽然听过不少的音乐,但还是听不太懂对方嘴里冒出来的那一串相对来说比较专业的词汇。

    “是门德尔松的《春之声》。”

    萧伯纳倒是一副熟悉的样子,伸出手给两个人的杯子里也倒上了还泛着雾气的红茶,唇角勾勒起明亮的笑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北原刚刚说的内容应该是《春之声》的第二部分,第23小节吧?”

    “是春风和阳光呢。”

    北原和枫笑了一声,语气轻快地回答道,算是默认了萧伯纳的说法。

    他看着玻璃茶壶里面的红茶注入精美的银质杯子当中,就像是看到红棕色的半透明蝴蝶涌入鲜花小巧精致的杯盏。

    在被人拿起倾倒的时候,玻璃茶壶里面红茶起伏的流动应和着大小调式的交替,茶叶沉下去的深色部分是内敛的小调,轻盈透亮的则是独属于大调的明朗。

    给人的感觉是温柔舒缓的,像是浮现在音乐每一个音符间吐着泡泡的抒情诗。

    王尔德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很凝重地皱着眉,假装自己听懂了这两个家伙之间独属于音乐爱好者的哑谜。

    不过很快,他就被桌子上面看起来很是精致漂亮的茶具产生了新的兴趣,开始对着上面的花纹研究了起来,时不时还发表着自己的评价。

    “嗯,这个杯子的花纹看上去挺不错的,就是有些细节的处理不够到位。看上去花朵的姿态不够自然。真是浪费,明明这种带有弧度的面可是有很多拓展纵深的……你们两个都看着我干什么?就准你们聊音乐,不准我讨论花纹啊?”

    王尔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忧郁地喝起了红茶,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成功骗到了一块装饰着野樱桃和一瓣苹果的小蛋糕。

    上面还有漂亮的奶油裱花,如同一窝子雪白的雏鸟簇拥着中间流着晶莹色彩的太阳与月亮,在软乎乎的天穹上睡着。

    什么,你问太阳和月亮是什么?当然是是野樱桃和半月形的苹果啦:埋在云海和雏鸟的翅膀里,亲亲密密地挤在一起,流转着盈盈的光。

    “重属五六和弦。”萧伯纳看了一会儿这个蛋糕,突然笑着对北原和枫说道。

    这个苹果园的主人现在看上去心情显然明亮又愉快,一点也看不出来之前和王尔德争锋相对时尖锐的影子。

    那对番石榴色的眼睛里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灿烂的,就像是爱尔兰春日点缀这座翡翠之国的灿烂千阳,带着独特的蓬勃与生气。

    “很漂亮的戏剧。”

    北原和枫看了一眼被喊作“重属五六和弦”的小蛋糕——它已经被王尔德一点也不客气地吃掉一小半了,心情同样愉快地回答。

    在《春之声》里,重属五六和弦的加入是给第三部分扩充主题旋律的手法,给这首音乐带来了戏剧般的感。

    用来形容给下午茶增色添彩的精致甜点,倒是显得恰到好处。唯一的问题就是……

    “这个重属五六和弦未免也太多了。”

    北原和枫看了一眼蛋糕架上面各种各样色彩缤纷的甜点,用带着调侃的语气开口:“需要我帮忙多解决几份吗?”

    “除了留给你,我还能把这些给谁啊。”

    萧伯纳看了一眼自己做出来的甜点,无所谓地笑了笑:“该不会真的要给松鼠吧?它们可吃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还要担心它们会不会偷偷把茶叶抱走……这种东西大多数对它们来说都是有的。”

    趴在萧伯纳肩头,被用混杂着熟胡萝卜的鸡胸肉和鱼肉喂饱了的猫咪拱了几下,似乎很赞同地懒洋洋“喵”了一声,用短短的前爪扒拉住人类的衣服,继续惬意地晒着太阳。

    它在喂饱之后就变得慵懒得要命,也不想着跑到自己喜欢的人类怀里去了,感觉就待在这里也很不错,还可以抖抖耳朵听风呢。

    “噗,这倒也是。”

    北原和枫看着那只被投喂得更加圆滚滚的猫咪,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和对方客气,拿了一块有着三叶草小装饰的爱尔兰苹果蛋糕。

    正在旅行家品尝着独属于爱尔兰的软嫩蛋糕和其中香脆的苹果、甜蜜的奶黄酱时,王尔德已经差不多用优雅的风卷残云解决完了自己的那一小块糕点。

    “我感觉我不小心把苹果花给吃进去了。好吧,我的意思不是说苹果花不好吃,实际上它还是有一种清香的。”

    王尔德咳嗽了一声,甩了甩自己头上面落着的花朵,拿起飘着花朵的茶杯喝了一口,十分真诚地问道:“只不过下次下午茶的时候,我们真的不需要准备一把伞稍微挡一下吗?”

    “因为不打伞的话,松鼠只会在树上面跳来跳去。但如果打了伞的话,它们就要在伞面上跳来跳去了,王尔德先生。”

    萧伯纳朝着上方看了看,似乎看见了某只生物红棕色的影子,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朝着那个方向招了招手,看着对方从雪白的苹果花之间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那是一只红松鼠。

    “吱吱吱?”

    松鼠把两只小爪子搭在胸前,似乎认出来了这个住在附近的邻居以及对方的动作,于是欢欢快快地从苹果树上面跳下来,像是一道红棕色的闪电,窜到萧伯纳的胳膊上。

    它歪着脑袋,用短短的小爪子作了一个有模有样的揖,乌黑色的眼珠子就像是两颗黑珍珠,亮闪闪地看着萧伯纳,等待着这个冤大头人类给自己什么好吃的。

    萧伯纳弯了弯眸子,用手指把这个狡猾的小家伙戳了个后仰,惹得对方委委屈屈地拿蓬松的橘红色尾巴裹住了自己。

    “吱吱!”

    给不给我吃的东西,你就给个准话嘛!不带这么戳着我玩的!

    这下在边上一直看着的北原和枫也忍不住笑起来了。王尔德瞅着这个小家伙,眼睛也瞬间就亮了起来,看上去很想上去拽一下对方的尾巴。

    结果还没有付诸行动,他就被发现身边人的蠢蠢欲动的旅行家给按住了。

    “……王尔德先生,您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乌鸦吗?”

    北原和枫看了画家一眼,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掌,把对方的手塞在了自己的口袋里,防止某个人再做出什么小动作,声音里带着笑意:

    “也不考虑动手会怎么样,反正只要看到动物都要上去揪一两下,对吧?”

    “喂喂,北原,我怀疑你在说我是单调的一片漆黑。”

    王尔德虚起眼睛,旋即大声反驳起来,被握住的手指却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显得稍微有点底气不足,但还是固执地强调道:

    “非要说的话,只有彩色的极乐鸟才能够搭配上我这样伟大的艺术家吧?”

    然而北原和枫没有说话,只是用带着笑意的眼睛望着王尔德,一直看到这个画家心虚又委屈地“呜”了一声,主动凑过来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手欠为止。

    此时,萧伯纳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堆小松鼠了,“吱吱”的声音响成一片,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平时就会给它们吃点甜点的人类。

    其中大多数松鼠都是窝在他的怀里和肩上,纯白色的桌布上面还有一只瘫着,看上去活像是一张毛茸茸的棕色大饼或者毛垫子。

    “别闹啦,给你们点吃的行了吧?”

    萧伯纳叹了口气,从桌子下面放着的透明盒子里拿出一个装着各种坚果和水果块的小瓶子,放在桌子上面,对这些小家伙进行了妥协。

    他稍微晃了晃,打开瓶口,朝着一个玻璃碗里面倾倒了下去,倾倒出一碗色彩缤纷的阳光,“叮叮当当”地互相碰撞着。

    坚硬而颜色低沉的是坚果,柔软而色调鲜亮的是水果。坚果与坚果互相碰撞出声响,水果与水果则是碰撞出满眼的绚烂。

    讨食的松鼠们顿时高兴起来,一窝蜂地涌上去争抢起了属于自己的食物。还有几只松鼠昏头昏脑地掉到了碗里面,在香甜的味道里迷迷糊糊地打了个滚。

    王尔德偷摸摸地在边上瞧着,看上去还是很想提起一只松鼠来吸引一下某个一直在逗小动物的人的注意,但最后还是悻悻地放弃了。

    画家沮丧地叹了口气,干脆用手一拉自己的椅子,和北原和枫凑到了一起,光明正大地伸手抱住身边正在不紧不慢地吃着甜点的人。

    北原和枫抬头看了王尔德一眼,也没有阻止对方的动作,只是继续在阳光下面享受着这一场下午茶。

    不过王尔德也只是纠缠了一小会儿就感到困了。他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忙着作画,根本没有睡上几个好觉,被阳光一晒就困得想打盹。

    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天的阳光实在是太好了。

    “今天的阳光软乎得要命。”

    萧伯纳一只手抱着浑圆的猫,另一个手臂举着,拖着从肩膀到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松鼠,侧过脸躲过一个快要扫到他鼻子里的大尾巴,无奈又温和地说道。

    也不知道他口中说的到底是阳光,还是松鼠毛绒绒的大尾巴。

    北原和枫这么想着,于是笑了一声,眯起眼睛打量起在云层中半隐半现的太阳。

    不过今天的日光的确浓郁得像是琥珀酒,把这场音乐组成的下午茶都灌得醉醺醺的。

    每个音符都是懒洋洋地昏在桌子上,昏在红松鼠软乎乎的皮毛里,昏在红茶的深处,昏在画家金色的长发上。

    “你是不是在这些水果与坚果里面放了酒?”

    北原和枫笑着用手摸了摸一只吃饱喝足晒太阳的松鼠,被对方拿尾巴拍了一下:“看起来它们都晕乎得走不动路了。”

    萧伯纳歪过头,像是想到了一个笑话一样,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当然是阳光的功劳,阳光尝起来就是甜酒。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春之歌》的第一部分,级进和小跳,又软又甜的抒情诗……哇哦。”

    这位王尔德鉴定过的美人偏过头,止住了自己的话,专心致志地看着桌子上面。

    “是她们。”他小声地说道。

    “是华尔兹。”北原和枫换了个姿势,同样小声地说道,同时看了一眼在自己肩上似乎睡着了的画家,没有去打扰对方。

    ——真遗憾,他可看不到这样的风景了。

    在阳光里,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小精灵探头探脑地躲在玻璃茶壶后面,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很是活泼的模样,也不知道哪来的“人类看不到自己”的自信。

    北原和枫忍着笑咳嗽了一声,没有去惊扰这些小家伙。

    也许爱尔兰作为妖精的故乡,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与这些小笨蛋们不期而遇吧。

    有两个妖精蹦蹦跳跳地飞到了茶壶顶端,旁若无人地围绕着茶壶顶的小纽跳起了舞。

    那对透明的小翅膀扇动着,看起来比人类的舞者还好一万倍——毕竟人类可没有她们那样丰富的、有着翅膀配合的空中姿势。

    有一个小精灵坐在茶壶柄上面,俨然把这个把手当成了巨大的竖琴,有模有样地弹着阳光为舞者们搬走,口中用悦耳的精灵语叽叽喳喳着。

    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类发现了呢。

    北原和枫用指节轻轻地敲着节拍,笑着为这些小笨蛋们谱曲,节奏稍微放慢了一点。

    萧伯纳把自己手臂上的松鼠们捞在怀里,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笑着顺着节拍哼歌,调子就是门德尔松的《春之歌》,只不过是四分之三拍版本的:

    “晕呀,晕呀,颠倒白昼与日光。”

    “太阳是金色的嘈杂音响来堆砌的梦,用以把一首歌灌醉到明亮——叮当,叮当。”

    《春之歌》是无词歌,但这不妨碍任何人在兴起时为它写上一段歌词,再稍微放缓一点。

    就像是现在人类的下午茶桌上,却有精灵应和着春光,踩着太阳的光线跳华尔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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