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洗脑?”
北原和枫在看着今天显得格外疲倦和面色苍白的简·奥斯汀小姐在沙发上困倦地睡着后, 目光就转移到了狄更斯身上,有些不确定地向这位可能的知情人询问道。
“不,是催眠。”
狄更斯停止住了喝姜汁啤酒的动作——他在有人睡觉的时候总能保持十分难得的安静,抬起眼眸, 用带着酒水气味的声音低声回答。
“只是为了防止特殊情况, 暂时地将某些东西封存起来而已。”
这位超越者很好脾气地眯起眼睛, 像是一只懒洋洋的棕头鸦雀正在小憩, 只是身上还滴着潮湿的水汽, 好像才从盛夏的一场暴雨里飞过来。
艾略特写诗写不出来,于是干脆警觉地盯着对方,有点怀疑这只不按常规出牌的鸟会在下一秒把自己的朋友给叼走:仿佛狄更斯不是什么小型的棕头鸦雀,而是只巨大的金雕。
他听到了北原和枫和狄更斯关于“洗脑”的谈话,但是并不在意——即使他就是钟塔侍从里面那个负责洗脑的人也一样。
艾略特没有什么道德上的负罪感, 就算曾经有过这种东西, 他也早就忘掉了。现在这个工作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职业。
“因为去了伦敦郊外?”
北原和枫没有听到自己想象中那个最糟糕的结果, 微微呼出一口气, 接着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按书桌边上被光明正大安放的监控摄像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监控摄像头内的艾伯特有些沉默,然后默默地把这一条线路的镜头转播切掉,置换成了虚假的数据。
作为钟塔侍从的人工智能,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渡鸦不能够离开伦敦塔吗?”
狄更斯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对旅行家所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惊讶,只是看向了伦敦外面好像云雾一样厚重的水汽,突兀地询问道。
伦敦有一场经年不散的雾。
同时, 这座城市似乎也存在着一场经年不散的雨, 雨中偶尔会看到黑色渡鸦在苍白天空一闪而逝的羽毛。
“在以前, 为了不让伦敦塔上的渡鸦飞走, 它们是会被剪掉一部分飞羽的——当然,现在并不是这样了。”
狄更斯嗅了嗅杯子里剩下来的酱汁啤酒,一口气全部喝掉,感觉自己快要因为伦敦的雾气长出蘑菇的身子总算是暖和了一点,橘色的眼眸也惬意地微微眯起。
伦敦塔隐藏在雾气里,浓白色的雾,今天的雾气似乎格外大,大到连渡鸦的影子都看不到。
但北原和枫还是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对方所指的是什么,是那个流传于英国的、奥斯汀曾经和他提起过的传说。
——在伦敦塔上必须有渡鸦停留,否则大英帝国即将面临巨大的危机。
所以渡鸦伴随着伦敦塔一直从帝国时代生活到了今天,人们剪下乌鸦的飞羽,增加乌鸦的数量,设置专门饲养乌鸦的职位,让渡鸦全部飞离伦敦塔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直到今天,人们不再剪去它们的羽毛,但也学会了用更加聪明的方式束缚这些同样智慧的飞鸟,让它们心满意足地停留在这里生活。
“英国的超越者有很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来到钟塔侍从,北原。”
艾略特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旅行家,似乎注意到了友人突然的沉默,于是主动凑过去蹭了蹭,眨着眼小声地解释起来。
“的确。其实很多人只是因为战争燃烧起的民族情绪才临时编入接受派遣的,但是奥威尔先生可不愿意把人放走,对吧?”
狄更斯把玻璃杯放下来,笑了一声,在边上补充道。
“被伦敦选中的人不可能离开伦敦,就连伦敦
自己也不行。”
北原和枫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靠在沙发上面睡着的简小姐,看着这个傲慢到让人无话可说的姑娘,看着她此刻难得不加掩饰的脆弱与疲倦姿态。
于是他突然想到了托尔斯泰,想到了那个很温柔的、守护在莫斯科的超越者,以及俄罗斯此刻可能还没有完全从树枝和墙头融化的冬雪。
——旅行家合上眼睛,几乎是有些突然地想到了那些从来没有资格踏上一次旅程的人。
“我知道。”
北原和枫没有叹息,也没有表达同情,而是抬起头,微微地感慨了一句:“只不过我觉得这种做法有点太……”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摸了摸正在担心地看着他的艾略特的脑袋,让这个人专心地去干自己的事情。
“极端、残忍、专断,以及毫无必要?”
然而狄更斯替他说了出来,随之那对橘色眼睛被愉快地眯起,眸子里面明亮的笑意:
“但是你没有办法否认,钟塔侍从是异能者最为集中的欧洲最强大的异能组织之一,也是所有官方组织里面最听官方话的一把刀。”
“我们的奥威尔先生本身就很有控制欲,他不介意保险越来越多,或者说,束缚一只乌鸦不离开伦敦塔的措施本来就是越多越好。”
狄更斯摊了摊手,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嘴角却依旧勾勒着弧度,不知道是在高兴还是一种他特有的幽默和嘲讽:
“当然,很多人不会喜欢。比如我这种人就不喜欢为了正确而枉顾人性,但是谁叫我还想在伦敦混日子呢?而且还可以借钟塔侍从的名义拉一两个社会公益项目,发展一下兴趣爱好,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所以就待着呗。”
艾略特也点了点头,不过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甚至有点不太理解北原和枫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表现得有点执着。
但正在学习着情感的超越者还是主动用手贴了贴旅行家的脸,漆黑的眼眸无声地望着对方橘金色的眼睛,试图安慰自己的朋友。
北原和枫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于是对着面前的人笑了笑,得到了艾略特的一个主动的黏糊糊的拥抱。
狄更斯在边上看着,与北原和枫有几分相似的橘色眼眸微微一亮,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也抱一下我呗,艾略特?”
艾略特看了狄更斯一眼,接着很有独占欲地把北原和枫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一点也不客气地回答:“不要,你又不是我的朋友。”
在他的心里,只有朋友才是值得这么被对待的,才是重要的——北原和枫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重要的那个人。
狄更斯很受伤地睁大了那对漂亮的眼睛,随后叹了口气,有些酸溜溜地抱怨起来:
“好吧好吧,当你来问我怎么让自己的朋友离不开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真怀念你当时跟在我后面拽着衣角的时候。”
艾略特想了想,翻出来了这一段记忆。
那是他还没有对太多事情习以为常,也没有遗忘掉太多感情的时候。当时的他总是会缩在狄更斯的身后,亮晶晶地看着对方演讲的样子。
艾略特眨了下眼睛——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当时内心是什么感觉了,也不觉得狄更斯热情洋溢的演讲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现在喜欢的人是北原和枫,喜欢的是和同类相处时安心感,是对方身上缠绕着的、浓郁而又温柔的幸福。
但是艾略特抬头看了一眼北原和枫在听到这句话后带着惊讶和复杂意味的眼睛,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对不起。”
没写过一首诗的诗人,不懂得人心的超越者用缺乏情感的平淡语气说道,目光注视着狄更斯那对橘色的眼睛。
狄更斯歪过头
,受宠若惊地“哇哦”了一声,稍微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坏心眼的棕头鸦雀有些遗憾地放弃了脑海中“扑过去吓艾略特这个人际交往格外保守的家伙一跳”的想法,而是借着醉意打了个哈欠,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北原和枫。
他能够感觉得到,艾略特之所以会向自己道歉,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原因大概是自己和对方有着几分相似的眼睛。
北原和枫也在好奇地打量着狄更斯,这位懂得催眠的超越者,看起来性格活活泼泼又跳脱得没有半分架子的家伙。
——光是这种随意懒散,没有半点贵族包袱和矜持的态度,就能看出他和钟塔侍从的其余人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莎士比亚和艾略特都这么喜欢的人。”
狄更斯很好奇地偏过头,打量着旅行家,接着弯起眼睛,愉快地笑了笑:“我可是认认真真地教了这两个笨蛋怎么和你打交道的人哦,是不是很惊讶?不过肯定还是我更惊讶一点。”
“毕竟我是第一次看到艾略特这么执着地想要一个人留在他身边:如果你们中随便有一个人换了性别,我一点也不会怀疑他可能用婚姻和法律绑住你——即使他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爱"。”
“等等,狄更斯先生,我刚刚应该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单词吧?”
北原和枫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紧张地咳嗽了一声,很不确定地反问道。
他突然就想到了某位伦敦意识说的“可以入赘啊”之类的话——话说你们英格兰的物种是不是都这幅样子?
“rry,没错啊。”
狄更斯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要不是艾略特算是比较传统的英国人,我其实连前提条件都可以去掉。而且钟塔侍从估计也会很高兴你留在这里,省了一大堆事情不说,而且还能加强一下员工的归属感……”
“?”
北原和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突然很确定英国人可能这方面多少是有点问题的,接着目光就下意识地看向正在纸上面描一个单词的艾略特。
然后得到了对方理所当然般的真诚眼神。
“我其实就是想要北原陪着我。”
刚刚才创作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首诗歌的第一句开头的诗人无辜地歪过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
“我想要在北原心里更特殊,所以我要和你相处更久。我要我是你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要你离不开我。因为我离不开你,你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在乎的人。”
他看着北原和枫的样子显得真诚而专注,真诚到毫不掩饰地承认着一个事实: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不择手段地把这个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就像是他无时无刻都想要和北原和枫保持着接触的态度一样。不仅仅是亲近,也是在阻止对方离开。
“因为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所以我会替你完成你的承诺,北原。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不会拦着你,我不会惹你生气的。”
艾略特伸手碰了一下旅行家的眼睛,用很柔和的语气说道。
或许是因为缺乏负面情绪,艾略特给人的感觉很像是一只有些迟钝的猫,但他绝对不仅仅是那种缺乏足够威胁性的动物。
他是一只优雅的花豹,是最顶级的猎手,是忠诚的陪伴者,也是一只得寸进尺的、贪婪而不知道满足的动物。
“但是你可以反悔的,北原。因为我很在乎你,虽然我没法理解为什么,但我真的非常想要你高兴。即使这样可能会让我难过,但是你的喜悦依旧可以让我感到幸福。”
艾略特眨了一下眼睛,开口道。
他在面对北原和枫的时候姿态始终都是柔和的,就像在面对喜欢
的人类时收起爪子的花豹,乖巧得和猫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
北原和枫无奈地低头去看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他的艾略特,知道对方在这个时候也有点紧张,于是没忍住先笑了一声,才把对方捞到了自己的怀里。
“好啦,我都说过不会丢下你的,说不丢下就不丢下。”
旅行家按住艾略特的脑袋揉了揉,笑着认真地重复道,让怀里的人不再那么紧张地抓着他的衣服,但是口吻却异常的认真。
明明那么害怕失去,但还是忍不住要在那条线上面来回试探——该说不愧是猫科动物吗?毕竟花豹也是一种大猫嘛。
不过也挺可爱的。嗯,的确很可爱。
北原和枫咳嗽了一声,突然感觉自己如果未来有一天多了个英国国籍,大概率不是像是那群英国人想的那样入赘,估计是给钟塔侍从当幼崽保育员劳苦功高,免费获赠的国籍……
“不累吗?”
在边上好奇地啃着一碟子曲奇围观的狄更斯瞧了一眼埋在北原和枫怀里的艾略特,似乎是想到了心理学上的某些内容,突然很“没有情商”地问了一句。
北原和枫愣了一下,怀里艾略特的脑袋则是一下子就抬了起来,本来很少出现明显表情的脸严肃得像是正准备朝人哈气的猫。
“唔,还好?至少我不介意。”
旅行家思考了两秒,很快就明白了狄更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正在讲什么,于是对这个好奇的小鸟简单地笑了笑。
把同样一件事情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告诉一个人是一件很挑战耐心的事情。尤其是对方可能要你重复的不是一遍两遍,而是几十遍,要在今后的生活里不断地告诉他。
尤其是当对方明显还对你的话抱有怀疑心理的时候,很多人本来有的耐心都会被这种敏感和疑神疑鬼的态度折磨光——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一般有这个级别耐心的人只有教导自己孩子认识世界的父母。
所以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耐心啊?
北原和枫有些无奈地想着,同时顺手把艾略特重新按了回去。
——这个动作他从法国开始就已经无意识被迫锻炼起来了,现在已经熟练到让他自己有时候仔细想想都要沉默的地步。
狄更斯在边上看了看,又啃了一口曲奇,突然觉得能把这种事情干得这么熟练的家伙,估计不是拐卖人口的就是天生当幼儿园老师的料。
现在看来么……绝对算是后者。
这位画风和常规英国人相比有些偏离的超越者若有所思地咬了咬曲奇,突然想到了那些非常需要用钱的公益事业以及天天跑来跑去演讲募捐的自己,于是眼睛一亮,问道:
“对了,北原你有钱吗?”
北原和枫有些疑惑地看向狄更斯,显然不怎么清楚对方的思维是怎么跳跃到这里的,但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还算是有钱吧,怎么了?”
狄更斯把曲奇塞到嘴里,脸颊鼓鼓地看着北原和枫,那对橘色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
“那北原你看看,我算不算幼崽范围?”
“真的,我不想努力了,就算我是当之无愧的、不靠异能也可以成功的天才,也很喜欢和大家聊聊天和做演讲,但是我也很想摸摸鱼的!”
“所以北原你应该不介意养我吧,一定不介意养我吧?如果你连艾略特都能养的话,那我可以发誓,我肯定比那个家伙好养!”
狄更斯艰难地把曲奇咽下去,趁着姜汁啤酒的醉意摆出一脸深情款款的表情:
“实在不行,我喊妈也是可以的……”
北原和枫:“啊?”
“真的,我不介意的!妈——我一点也不介意吃软饭!”
“不……我的意思是……那个。”
北原和枫把看上去很想揍人的艾略特抱住,然后默默地指了指狄更斯身边的位置:“奥斯汀小姐好像醒了。”
刚刚被狄更斯吵醒的简·奥斯汀小姐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桃红色的双眸看着全身的羽毛都被吓得膨胀起来的狄更斯。
“我就睡了一觉,你竟然有胆子去占我监控对象便宜啊,查尔斯。”
女子幽幽地开口,接着从自己身边的伞柄里面掏出来一把修长的细刀,银亮的光芒在她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很明显有起床气的大小姐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说吧,想怎么死?我性格很好,一定不会成全你的。”
狄更斯:“……”
狄更斯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往北原和枫身边缩了缩。
他很不理解,尤其且非常地不理解钟塔侍从里面的这些女孩子。
——但凡你们中间有一个性格温柔一点的,他都不至于不要脸到喊一个男的“妈”欸!你们不好好反省反省就算了,干嘛要对他动手!
他作为钟塔侍从最后的良心活得容易吗,一点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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