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和北原和枫待久了真的会让人变幼稚。
西格玛趴在这家酒店的阳台桌子上,一边用沾着茶水的手指在木头表面画着种种形状乱七八糟的几何体,一边有些郁闷地想着。
如果面对的不是北原和枫, 西格玛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反应这么激烈,顶多露出无奈的表情就是极限了。
青年发出一声叹息,绝望地把脸埋到了手臂里,没有藏进去的耳朵蔓延上一层薄红色,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丢脸的感觉。
——所以酒店里到底有多少人听到自己的那一声喊了啊!
在稍微冷静一点后, 他真的有些后悔没有立刻从酒店走了:所以他为什么要答应和北原一起上阳台看看?
好吧,是因为阳台上面的植物开花开得真的很好看。
西格玛不认识这些花, 但是那大片大片的、鲜艳而充满生机的色彩依旧吸引着每一个欣赏能力在线的人。
这家酒店是三层的木制阁楼结构, 三楼里面被分割出一个个单间, 二楼则是用木板隔开的四人座位, 一楼没有间隔。
三层楼都有阳台, 种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 还有座位和遮阳伞。靠近花的位置有长椅, 有不少人正在长椅上攀谈, 还有些人在读书, 有的只是闻着花香单纯地睡觉。
花上面飞着蝴蝶, 像是另一种会飞的花。
西格玛悄悄地抬了一下头,看到北原和枫正在看着一只落在叶上休憩的蝶, 接着小心翼翼地伸手。
蝴蝶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便飞到了他的掌心里。
那是一只双翅展开后比人的手掌还要大的蝴蝶, 庞大的体型让它近乎毫无忌惮地炫耀着自己身上的翅膀。
虽然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西格玛看着对方合拢着的翅膀, 感觉这就是一只再灰扑扑不过的家伙, 非常低调的棕色, 还有斑驳的白点, 就像是掉色了似的。
上面大大小小的圆形半点就像是眼睛一样,看上去稍微还有点瘆人。
但北原和枫却伸出一只手护着对方,橘金色的眼里有着再明显不过的明亮笑意,像是手里面趴着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珍宝。
“嘘……”旅行家带着这只蝴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接着用一只手竖在嘴唇旁边,示意西格玛不要出声,这才把那只看起来半点离去的意思也没有的蝴蝶放在桌子上。
“你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用很低的、像是分享秘密的语气说道,“一只塞浦路斯闪蝶。”
蝴蝶抖了抖翅膀,似乎感觉到了人类轻盈的触碰,“哗啦”一下子张双翅。
几乎一瞬间,闪亮且带有耀眼金属光泽的蓝色从棕色的底翅下喷薄而出,如同海浪在涨潮时间的翻涌,溢出雪白的浪花。
漂亮的白斑在阳光下呈现出钻蓝、海蓝、天蓝和钴蓝色的翅膀上排布着,真的就像是涨潮时一排排翻涌的潮水,晕染出柔和而又灿烂的美。
西格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它动作迅捷地往上一飞,几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飞上了高高的天宇,在翅膀振动间,低调的褐色与美丽的蓝色闪烁着交替,就像是闪着光的宝石。
北原和枫把手放下去,微笑着注视那只蝴蝶以与它体型不符合的速度飞走,眼睛里倒映出对方和湛蓝天空融为一体的倩影。
“在外表上,塞浦路斯闪蝶可是和光明女神蝶相提并论的蝴蝶,也只有在哥伦比亚和巴拿马的森林才能看到。”
旅行家过了很久才收回视线,用带着调侃意味的语气说:“亚马逊雨林可是聚集了世界上最多的蝴蝶品种,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真的见到一大群光明女神蝶从身边飞过去呢。”
“不是说这种蝴蝶已经很少了,每一只标本都是有价无市吗?”
西格玛回忆着那只蝴蝶,眼睛微微亮了亮,但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得不说,他内心也有点向往这样的场景,毕竟人对于美的追求近似于一种被压抑的本能。
“有价无市也算不上吧。一只光明女神蝶标本工艺品的价格大概在三四百美元。未展翅的还要便宜一点……说不定再过几年只要一百多美元就可以买一个光明女神蝶。”
北原和枫随意地耸耸肩:“形成产业链了之后就是这样。特别是昆虫之类的,人工饲养不算麻烦。”
“……”西格玛感觉自己被网络骗了。
“好啦,同样价值上百美元的蝴蝶你也看完了,现在回去吧。后天就要出发去亚马逊雨林,但我还有些东西没准备完呢。”
西格玛的眼神顿时警觉起来:“等等,你东西都没有准备完就打算去?”
“没关系啦。”北原和枫咳嗽了一声,“在完成天命的路上,只要坚持走下去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不要老是说这种神神叨叨的,要是真的出事了怎么办!话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准备一些应对某些危险蛇类的血清?”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西格玛你是不是被上次爬到你房间里的那条蛇吓到了?其实它没有毒的,而且只是迷路了而已。”
北原和枫眨了眨眼睛,接着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而且我们不是拎着它去炖汤了吗,你还说味道很好呢……”
“北、原!”
西格玛脸又红了,伸手捂住旅行家的嘴,感受着四周有可能朝自己投来的视线,尴尬得想要找个地方钻进去。
最后还是北原和枫主动把他抱到怀里的,当然又被揉了揉头发:虽然西格玛不知道为什么北原和枫似乎对自己半边的白色头发更感兴趣。
为什么又情绪激动了呢?
青年很郁闷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真的越来越幼稚了:明明展露出自己的情绪是孩子的特权。作为一个成年人,在公共场所他应该表现出足够的克制才对。
“西格玛,这里有一只蜂鸟。”
北原和枫拉着他下楼后没走几步,就突然停住了脚步,用很小的声音开口道。
正在苦恼思考着的西格玛微微侧过头,看到那对专注望着一朵花的橘金色眼睛里有着和孩童发现宝藏一般无二的惊喜。
不掺杂有任何目的,仅仅为“发现”本身而感到喜悦。
西格玛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握紧对方的手,这才突然有些恍惚地想起来,旅行家好像已经二十八岁了。
但他给人的感觉还很是像个孩子。特别是把半张脸藏在围巾后、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模样,总给人一种只有孩子才有的干干净净的感觉。
“白颈蜂鸟,我们有时候也会叫它白颈雅宾或者白颈雅各宾。”
北原和枫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看着那只正在用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拍打着翅膀悬停的小巧鸟类,眼底浮现出柔和的神情。
它正在吸食一朵红兰的花蜜,一副很专注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类在偷看它。
虽然叫做白颈蜂鸟,但是这只鸟儿的脖子却是闪闪发光的宝石蓝,胸口上方闪烁着深蓝和紫色,向背后蔓延成翡翠绿和松石绿色的羽毛。
但它的腹部和尾巴底部倒是白色的,悬停中尾部的羽毛舒展开来,如同洁白的小裙子,显得有些可爱起来。
“它看起来还没有之前那只蝴蝶大呢。”
西格玛也看了一会儿,小声地说道。
“塞浦路斯闪蝶不以花蜜为主食,但蜂鸟百分之九十的食物来源都是花蜜。”
北原和枫似乎笑了
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塞浦路斯闪蝶算是很罕见的主要食腐的蝴蝶。它喜欢腐烂的苹果和自然化肥来补充所需的微量元素。”
“自然化肥……”
西格玛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的到底是什么,不由睁大眼睛,对之前的那只蝴蝶感到毛骨悚然起来:“那你还碰?”
“人们还喜欢把它拿来做标本呢。”
北原和枫倒是不怎么在意,随口说着,很专注地看着这只小蜂鸟吸完一朵花后绕来绕去地飞翔,甚至还看到了蜂鸟特有的倒飞。
“南美洲丰富的花朵种类催生出了三百多种蜂鸟,一直到现在,蜂鸟还在不断地诞生出新的品种。”
旅行家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这个小家伙快速地飞远,这才笑着开口:“西格玛你要是能发现一种新的蜂鸟,说不定世界上就有一种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动物了。”
“要是发现新物种有这么简单就好。”
西格玛无奈地嘟哝了一声,接着拽了一下旅行家的手:“走吧,我照片都还没有收拾完呢。”
“是我们照片还没有收拾完。”北原和枫很认真地指正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活。”
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是分拣照片,把不同国家的照片分门别类地放到一起。这是一个很繁琐的活,但北原和枫总有办法把它变得浪漫起来。
比如说在房间里用唱片机放一首不知道名字的钢琴曲,在洒落阳光的窗户边插上一束鲜花,然后一起趴在地毯上对着铺了一地的照片挑挑拣拣,用温柔又怀念的语气讲述这个照片背后的故事。
有一些西格玛在旅行的路上听过,还有一些关于美食的图片配上旅行家的描述,让人忍不住想要飞到那个国家尝上一口。
但更多是没有听过的故事,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发生在现实里,更像梦里才会有的童话。
“你是说,这个孩子其实来自别的星球?”
西格玛指了指照片里抱着玫瑰花、正在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着的金发男孩,有些不可思议地询问道。
他注意到了这个男孩算是照片中出现的频率最高的一个人,尤其是在考虑到北原和枫自己很少入镜的情况下。
“是这样没错。”
北原和枫趴在柔软的地毯上,拿起一张照片在灯光下看着,眼底的神色也不知道是怀念还是惆怅,但最后还是用近乎炫耀的语气说道:
“安东尼是那个星球的小王子哦。”
无忧无虑的小王子,有着玫瑰的小王子,不再那么孤独的小王子。
西格玛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纠结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小声道:“好吧,我只是觉得这个剧情似乎和去年你带我在悉尼歌剧院看的那个《小王子》的歌剧有点像。”
“那部里面小王子的原型就是安东尼。”
北原和枫放下照片,侧过头看着西格玛,突然笑起来,很轻快地眨了下眼睛,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要猜猜我是故事里的谁吗?”
“飞行员?”西格玛愣了愣,下意识地说道,但很快又摇了摇头,感觉不是特别像。可能是北原和枫真的不像是一个大人。
其实北原和枫给自己的感觉,更像那只狐狸吧?似乎知道很多东西,很聪明,但有的时候显得格外幼稚——或者说是纯粹。
西格玛还要继续想,结果发现北原和枫突然“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己,下巴枕在肩膀上面。
“其实我没出现在里面。”旅行家说,不知道为什么,西格玛感觉对方的声音有点怅然,但更多的还是洒脱,“这个故事已经足够美了。”
西格玛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觉得
北原和枫应该是难过的,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像那只狐狸一样因为分别难过得哭出声,但是他没有证据,更没有理由安慰。
北原和枫甩了甩脑袋,开始继续讲关于别的照片的故事了,还特地把一张从高处俯瞰威尼斯的照片拿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讲起这座水上之城里度过的夏日。
西格玛握住对方的手,下巴枕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认真听着,然后发现自己有点像是在等睡前故事的小孩。
西格玛:“……”
到底为什么会像个孩子呢?
也许是因为人们在自己的家长面前永远都幼稚得像个小孩,从来不需要考虑太多。
还有可能是……在旅行家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全然不同的新鲜的日子,每天都可以看到层出不穷的新事物,就像是童年一样色彩纷呈。
有晚间的灯光从窗户外面漏下来,为花瓶透出一个曼妙优雅的浅淡影子,天花板上的吊灯不怎么太亮,呼应着朦朦胧胧像是雾气一样的歌,歌里面还下着哗啦啦的雨。
不,是真的雨。
热带雨林边正在下着一场大雨。
“今晚估计看不到星星了。”
北原和枫把手中的一张照片归类好,起身看了眼外面,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我还能带着你认一认星空的。”
“其实北原你就是自己想看星星吧,还有我感觉你明明更喜欢月亮,每次月亮圆的时候都要看好久的天……”
西格玛躺在地毯上面,头发披散了一大片,那对灰色的眼睛有些困倦地眯起,口中含糊的嘟嘟囔囔着。
但他还是在看着北原和枫,手里抱着半小时前旅行家从床上拽下来的柔软枕头,眼睛以下的脸几乎都埋在了枕头里面。
今天晚上旅行家做的饭他也吃得很饱,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身体暖洋洋地犯困,在洗完澡、换上柔软的羊毛呢子睡衣后更是这样了。
“我当然喜欢星星,毕竟那是我朋友送给我的成千上百朵花和小铃铛。至于月亮……”
北原和枫笑着回答,伸手把窗户合上,免得南美洲四处飘来飘去的鬼魂和呆头呆脑的蛇与蜥蜴钻进来,回过头看向西格玛。
他已经睡着了,只是睡眠还有些浅,整个人都抱着枕头缩了起来,头发散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面,给人感觉没有什么形象。
搭配上那身看起来就很柔软的毛绒睡衣,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原著里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不顾一切的天空赌场经理,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生活的青年人。
“我可没有办法把你直接抱回床上啊,西格玛小经理。”
旅行家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睛,在地毯上坐下来,一点点地把对方散乱的头发捋好,免得到时候对方滚来滚去的时候压着自己的头发。
西格玛似乎听到了什么,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主动往北原和枫身边凑了凑。
北原和枫把对方的头发别在耳后,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起身去拿被子,然后在地毯上铺开来,把还在睡着的人裹住。
对了,还有枕头。把枕头抱着睡,小心第二天醒来连转头都转不了……
旅行家有些苦恼地“唔”了一声,把自己的枕头也拖过来,然后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西格玛抱着新裹上来的被子滚了两圈,脸埋在枕头里面。
一个似乎不那么孤独,也不那么倔强到让人叹息的孩子。
与文野的所有人不同,西格玛不想要那么坚强,那么拼命——因为他没有正义的理想,也没有必须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念头,所以他永远都当不了正面的主角和反派。
和普通人一样,他只是想要一个家。
把一个普通的、性格甚至有点软的人逼到原著那一步,本身就意味着对他来说发生了几乎
灭顶之灾的痛苦。
“这样也挺好的,对吧?”
北原和枫垂下眼眸,认真地看了几秒对方,接着笑了笑,也躺下来抱着他睡去了。
旅行家当过老师,当过朋友,当过同伴,但还是第一次当家长。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正式做好拉着一个对世界懵懵懂懂的人的手,对他的未来负全责的准备。
他只能努力地把这个世界里永远新鲜而又变化的美展现给他,把自己能给的东西告诉他,让对方不再整天想着那些有关于孤独的事情。
尽管他自己每次月亮圆起来的时候,都要花大半个晚上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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