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有铃音若远若近地响起。
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前,云落落双掌相对一拍,之后朝两边如拉扯般缓缓分开时。
封宬的眼前便是一按。
不等目光之中有所及时,便听到这声似从远处来,又仿佛近在咫尺前的铃铛声。
他才要循声望去。
就听身侧的云落落道,“那是招魂铃,莫要细追。”
同时,一道幽蓝的鬼火,在他肩侧燃起。
是一直未出声的小甯。
他的视野,渐渐清晰。
转过脸来,刚要说话,忽而又顿住。
身旁,云落落一手覆在左眼处,在他看去时,正缓缓放下手。
而在她手掌离开的位置,一朵紫色妖娆的花瓣,正贴服于她的左眼窝处。
仿佛自她的眼底连根而生。
鲜活熠熠,迤逦生姿。
让她原本皎月清妍的面庞,骤然多了一层靡娆的妖媚!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时。
忽而,有一股异样的花香,自两岸飘来。
顷刻间,他的眼前,便骤然浮现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正面对着他,尖利嘶嚎,声声哀切怨毒——救我!宬儿,救……
额头忽然被轻轻一碰,一股凉意顺着眉心落下。
他倏然回神!
垂目,便见云落落抬着一黑一花双瞳,正静静地朝他看来。
另一手,剑指并拢,正搭在他的额间。
“彼岸处,黄泉息,亡魂去处,念障起。紫鸢灵体仅能护我一人。三郎,念一遍静心咒。”
封宬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的那句‘念障起’,默默地在心中念了一遍静心咒,便感觉,眉心中方才被云落落触碰过的地方,再次叠起凉潮。
片刻后,转脸,看向身侧这张静波无浮的脸。
问:“此处便是彼岸?”
云落落点头,“世间彼岸各不同,黄泉十八般,地狱无间层,皆随人心阴阳生。此处,是那片花海衍生的彼岸。三郎,看。”
她一抬手。
封宬顺着她所示之处看去。
入目之处,赫然便被一大片强烈冲撞的的颜色覆盖!
他们的左手边,是大片的浓艳鲜红,刺目如火,朝气蓬勃。
而他们的右手边,又无边无际地铺展着无穷无欲纯洁干净的白。
卷曲的花瓣,不见花蕊,无有枝叶,花茎细弱。
两种颜色,相同的花,于这蒙沉昏暗中,透出晶莹悦目的夜光。
在他们的眼前尽情舒展,摆动。
封宬露出几分异色,看着那红与白的花,轻声问:“落落,这莫非就是……”
“彼岸花。”
云落落颔首,看向那红色的花,道,“观主的话本子里有说过,天界有四花,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殊沙华。”
“彼岸花红,名曼珠沙华,又名接引花。见此花者,亡者忘痛,恶自去除。”
她的声音轻轻的,耐心又温和的,封宬侧目看她这般,仿佛见到灵虚观中,那摇着破蒲扇的道人,笑呵呵地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同身边捧着话本子的小娃娃,细细说起这彼岸花的来历所往。
“此岸花白,又名曼陀罗花。佛经有云,释迦牟尼成佛之时,大地震动,诸天神齐赞,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许多苦厄,一时休息,天鼓齐鸣,发出妙音,天降曼陀罗花雨,生于忘川河此岸。”
彼岸曼珠沙华,此岸曼陀罗花。
“他们共生于忘川河两岸,指引亡魂,或往救赎,或去惩罚。”
云落落抬目,看向两边盛开而热烈的花,声音微晃,“原来,观主说的,是这样的花。”
本注视着这异世之景的封宬忽而低头,看了眼云落落。
坐在他肩头抱着蓝色鬼火一直没出声的小甯忽然凑到他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道姑不对劲。”
封宬朝她瞥了眼。
又听她几乎用气音说道,“小三子,你别看她平时闷得跟个木头似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她对人的恶意和善念都极其敏感。那藤萝怪的意图,她怎么可能没发现?”
封宬依旧没出声。
小甯急了,拿脚踢了踢他的耳朵,“小道姑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封宬抬眸,见她已走到一边,俯身去看地上摇曳招展的花。
伸出一根手指轻按了按小甯的头,低声道,“稍安勿躁。”
小甯怒极,抱着鬼火就要砸过去,刚举起手,忽然又舍不得地抱回来,恨恨地拿头顶了下他的手指!
封宬也不在意,走到云落落身边,低声问:“所以,这些彼岸花,便是那山神的花海衍生出来的么?”
“嗯。”
云落落应了一声,伸出手指,轻碰了下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
那花瓣轻摇了摇。
一朵花露,忽而自瓣尖凝固,随后,不堪重荷地滴落。
甫一落入根茎底下黑暗的土地上。
那原本不见颜色不见实物的地面上,忽然就绽开一圈绯色的涟漪来。
自封宬与云落落的脚边扩散而去。
“叮——”
又是那招魂铃声响起。
接着,这原本寂静无声的彼岸花海中,忽然响起了无数细细碎碎的声音。
似有老人的咳喘,孩童的欢笑,女子的唱曲,郎君的醉饮。
只是。
细语喁喁,根本分辨不出那些声音到底细说的是什么。
贴服在封宬腕间的玛瑙珠子忽而一热!
他瞬间眉目凛然,一个侧步上前,将云落落护在身侧。
接着。
就见,那些彼岸花,忽而不知为何,朝两侧轻轻晃荡开。
露出了,红与白之间,一道静静流淌的黑色的,长河。
云落落扶住封宬的胳膊站直。
抬头。
长河的尽头,有一艘乌篷船,摇摇晃晃地,撑了过来。
瞧着本是遥遥无际的船,眨眼间,便到了两人近前!
“可是稀客。”
船头,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头戴斗笠,宽大斗笠的边缘挂着一盏漆黑的铃铛。
不见面容,却能听他爽朗一笑,将船篙竖在手中,往旁让开一步,朝船内伸手,道,“老朽在这河上渡了几百年,生人不过七八,不想今日一见竟是二人,当真是极喜之事。来,二位请上船吧!今日啊,老朽不收船钱!哈哈哈!”
突然出现的小船,不问去路的船夫。
云落落却依旧不见半分惊惶的点头,客客气气地朝那船夫道了声,“有劳。”
依旧扶着封宬的胳膊,往前跨出一步。
封宬朝她看了眼。
见她左眼窝中,紫色花瓣盈盈一闪,妖异诡魅。
另一手伸过来,扶住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与她一起,登了船。
“小客坐稳了,这就走咯——”
一声吆喝,极似凡间寻常渡船老叟。
然而下一刻。
“叮——”
铃铛声又起。
封宬与云落落在乌篷内坐下,侧目,看向依偎在身侧的小女孩儿,伸手,在她额头上轻碰了碰。
“落落,你……怎么了?”
他的肩膀,小甯抱着鬼火飞到面前,左右晃了晃,蓝色鬼火映出的纸面上,似是有些焦急。
但是她依旧没轻易开口。
云落落靠在封宬的胳膊上,摇了摇头,“大约是太累了……”
封宬眉头一蹙。
这丫头,自打相识以来,就没有见她好好地休息过。
总是累极的时候,便闭上眼,不管何地,歇了片刻后,再度起身。
这一次,又熬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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