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儿子?”
若月惊讶得说话都打结,怪不得,她第一次听见录音就觉得仇阅说话除了声音之外,语气停顿和丛老爷子如出一辙,原来……是因为他们是父子。
“可为什么……为什么仇阅他……”会被英国的家庭领养?还成了现在的模样?
若月问得犹豫,丛老爷子深深的叹气,捏紧了手里的拐杖,惆怅的看向窗外,“都是……我不好,今天所有的局面,都是因为我……他恨我,要我的命,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啊……”
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慨和内疚,若月没说话,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我跟你说过,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和雷穆阳的爷爷英卓一起回到国内吧?”
“嗯。”
“他回了老家,说要寻根,我……就留在了上海,也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阿炜的……”他的声音顿了顿,回头看若月,“仇阅儿时的名字,叫丛炜,炜,是光明的意思。”
若月了然的点头,丛老爷子笑了笑,继续看向窗外,满目都是追忆,“我遇到了阿炜的妈妈,她叫佩珍,比我年长两岁,是一名戏曲演员,可她唱的不是昆曲,而是京剧,你知道的,上海多以昆曲、黄梅为主,爱听京剧的人少,所以佩珍演出的机会很少。”
幸福的笑容在他苍老的脸上绽放,连若月也感受到了这份浓烈的爱,她轻轻点头,他叹了口气,“她在戏馆里,不受同事待见,在舞台上,观众也不爱听,可即便是这样,佩珍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啊,身为一个江浙女子,对京剧热爱到了骨子里,这样纯粹的人,怎么能让人不动心啊……”
他嘴角的笑顿了顿,悲伤渐渐的取代脸上的幸福,“自从我认识了佩珍,心就落在了上海,那会儿,我父母还未过世,最初,我还能借着乐宜刚起步公务繁忙的由头,隔三差五的回新加坡,可后来,乐宜渐渐走上了正轨,我能回来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我们在一起三年之后,有了阿炜,可阿炜六岁那年,我恰好不在国内,佩珍她……不幸染了病……”
他的声音落下来,满是痛苦和遗憾,若月也跟着心伤,可更多的是不解,“那时候国内的医疗水平确实还在发展,可你是华侨,也不缺钱,你可以带妻子回新加坡,或者国外医治的啊。”
若月不说,丛老爷子都没有那么惭愧,若月这一提,丛老爷子顿时就有些绷不住了,他看了她一眼,内疚又难堪,“她……不是我的妻子……”
若月愣了愣,荧幕上那些高门大院里的争斗和身不由己在她脑子里轮番上演了一遍,他们相识是七十年代,丛老爷子说过,丛家是个家规严谨的家族,而佩珍又是个戏剧从业者,那就代表,他或许在新加坡,已经有妻子了。
她垂下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遗憾,可也有些不平,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年代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尤其丛老爷子还是个华侨,见了这一面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面。
可即便这样,佩珍还是心甘情愿的和他坠入情网,为他生下孩子,以期和他共赴明天。
他没有给她名分,他的身后永远有路,他只要一转身,他依旧还是那个风光的他,谁也不知道,在上海的某个小楼里,曾有个女人,为他生下了孩子,为他耗尽了一生。
不怪仇阅恨他。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丛老爷子看了一眼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惭愧的低头捏紧了拐杖,“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阿炜……”
“这话……我想该听到的人是仇阅。”
若月坦诚的说,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她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瞪大眼睛,“所以……佩珍离世,你……就把仇阅送到了……”
“没有。”
丛老爷子的情绪微微激动,“我纵然再冷血,再残忍,也不会这么对孩子啊!”
可你最终还是把他送到了福利机构。
若月忍下了心里的话,丛老爷子低下头,脸上满是愧色,若月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局促的样子,一遍又一遍的捏紧拐杖,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嘴边的话始终说不出来,“我……丛家……我也不忍心,可我没有办法,家里只有我和大哥,如果我……”
丛老爷子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若月却听得明明白白,她想起之前丛歆瑶的事,丛老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丛歆瑶不是丛家人,想必,如果他执意要把仇阅留在身边,下场,一定和丛歆瑶一样吧。
所以,为了继承家产,执掌家业,他放弃了仇阅,放弃了那个叫佩珍的女人……无名无分的一生。
“我不是没有找过他,我只是找不到……我也想不到……”
从老爷子的声音带了哽咽,欲言又止,若月却也听懂了。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若月也看向窗外的天空,此刻正是艳阳高照,可仇阅和蔺青的太阳,大概从他们的父母抛弃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的落下了吧。
她想起刚才仇阅满是恨意的问她“有什么资格在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之前说出那样的话”,到了此刻,恐惧,竟也成了心疼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刚才的她尚且绝望如此,更何况是曾在绝望里艰难度日的他们?
她想起之前曾和雷穆阳看过一本关于心理学的书,书里说,每个人都会对潜意识里对自己伤害最深的那件事进行强迫性重复,我们意识不到那些重复,也找不到原因,只觉得那些事一直在心里,支撑着我们往前走去,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经历。
而那只是潜意识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件事,试图改变结局而已。
仇阅把丛老爷子带来这里,蔺青也要把雷穆阳带来这里,他们或许极端,执拗,残忍,可他们布局十余年,与罪恶为伍,报复这个世界,无非,也只是为了回到最初,想改变结局罢了。
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我救赎,哪怕他们知道,他们,大概永远也无法改变结局,也永远都回不到过去了。
她拉过一旁的抱枕抱在怀里,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眼泪止不住。
为人父母的责任,又何止让孩子吃饱穿暖,生理上的伤,身体上的病,医学尚能医治和拯救,可情感上的缺口,却永远没办法,也没人能治愈。
仇阅和蔺青的皮肤可以通过手术复原,可他们的心,却永远的留在了那个被背弃的瞬间,永远的困在了那里,穷尽一生……也走不出来了。
她想,挡住他们的并非这个丑陋的世界,而是被背弃的那一刻,父母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的瞬间吧。
为人父母,一念之差,足以让孩子一生都不得安宁,完完整整的,毁掉孩子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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