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夏末秋将至,白日里日头毒辣,教人闷得喘不过气,入夜之后忽然哗啦一场大雨洒下,倒是凭添了几分凉意。

    纵使大雨倾盆,却也拦不住客人的热情。

    谓语楼是个酒馆,地处粮路官道中心地带,平日来来往往的商旅、歇脚吃饭的客人倒是很多,只是到了晚上,大家都往隔壁的花楼里,搂着姑娘听着小曲儿去了,酒馆里门可罗雀。

    可是如今的谓语楼却是不同以往,掌柜的不知从哪招呼来一个能说会道的,端着个话本子就能把上头的飞禽走兽、痴男怨女讲得妙趣横生,就连那些走旅的壮汉都搂着姑娘来酒馆里听说书,短短几日,谓语楼就因这“听书钱”赚得口袋里流油。

    那说书的除了舌灿莲花,模样还十分俊俏,隔壁花楼里的姑娘原先是被拉来的,来了却再也不想走了。

    当然了,主要是因这位“说书公子”胆子甚大,话本中偶有涉及男女床帏之事,他说起来倒是脸不红气不喘,毫不避讳,言语嗓音中更是欲拒还迎、媚而不俗,直教席间男子们默契地朗声大笑,女子则又羞又喜,掩面娇笑,欲罢不能。

    夜深时,话本终于到了结尾,可惜结局并不如人意,众人唏嘘,陆续散场。

    说书公子婉拒了众位姑娘的热情邀约,独自去了酒馆后院,回到休憩之处。

    公子推门进屋,放下话本点起了灯,又顺手抄起桌边的脸盆预备洗漱,转身后忽见自己平常用来吃饭喝茶的木桌上大喇喇地盘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没有猜错她手里捧着的还是他珍藏多年、压箱底的话本……

    公子颇有些头疼,却还是彬彬有礼道:“姑娘,你擅自翻看我的书也就罢了,可不点灯……你能瞧得见么?”

    姑娘回:“公子有所不知,我擅长盲看。”

    公子皱着眉头又问:“那你为何要坐在桌上?”

    姑娘舔了下手指,翻过话本的一页,“我腿脚不便,坐凳子不舒服。”

    公子见她舔手指翻自己的书有些恼了,伸手夺过话本,仔细地擦了擦。“既是腿脚不便那应该去看大夫,为何赖在我这里?”

    姑娘大方地摆摆手,“看什么大夫,一点小伤而已。”

    一点小伤?公子看着她那空落落的裤管,无语摇头。一条腿都没了,竟然还说是小伤?

    几日前,公子初到这谓语楼第一天夜里,这位奇怪的姑娘就从窗子滚了进来,她面色惨白,窝在角落里紧闭双眸不发一言,腿部血流如注,如不是见她胸膛微有起伏,他还以为这姑娘已经断气了。

    公子没有将这位姑娘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也没有理会她,反正他只是个过路的,不久便要离开此地,这不速之客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公子收回思绪,洗漱完便和衣入榻,本该是闭眼好眠的时刻那姑娘却侧躺在桌上,开口同他说话。

    “这几日在你这儿叨扰了,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呢?”

    公子翻了个身,敷衍道:“陈越。”

    姑娘笑回,“越公子幸会,我唤作傲因,你叫我阿因便是。”

    不知怎么得,陈越忽而翻身坐起,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傲因……”

    傲因见他神色有异,试探道:“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字?”

    陈越轻摇头,神情恢复如常,倒头又躺下了,“那倒没有,只是你的名字不像一般女子名,倒像是妖怪的名字。”

    傲因眼眸半眯,似有讥笑,一直别在身后的右手早已化成利爪,愈见锋利。

    她左手轻拍案几,一个翻身又滚进了陈越的床榻,她身躯柔软,呵气如兰,小心地抚上他的肩,又在他耳边轻笑道:“你说对了,我真的是妖……”

    陈越甩开她的手,又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那等我睡醒你在吃我罢,我今日真的累了。”

    傲因瞧他满是嫌恶的样子,心中忽得燃起怒火,报复似的狠捶打了他一记,当即又跳下了床,怒道:“嘁!谁稀得吃你!”

    陈越揉着疼痛的后背,望着她蹦跳着夺门而去的身影,满脸地不可置信,久久才道:“疯女人!”

    陈越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遇见这个不知礼数又出手伤人行为怪异的女子,不曾想他这辈子挺短的,仅不到十个时辰,他又看见这女子挑着眉,似有挑衅之意地冲着他笑呢。

    傲因落座于席中央,正对着他说书的席台,这个座位在往日里是最富有的旅队头领搂着花楼最美丽的姑娘坐的地方,如今那镶着金牙的头领正坐离她一丈外流着口水傻笑呢,而花楼姑娘全都坐到她身边小心伺候着她,斟酒捶腿揉肩,仿佛她才是此地的主人。

    昨儿个烛光微亮,陈越只依稀觉得这女子面容姣好,今日灯火通明,总算把她瞧了个仔细。

    傲因身着赤衣红衫,只一根简单的木簪绾发,几缕碎发散落在胸前,玄色腰带束紧了腰,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恣意潇洒,她眉如远山,眸似飞凤,靡颜腻理,风姿绰约,此等美貌实属难得矣。

    一颗果核远远地向自己投来,陈越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神已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傲因嘴里咀嚼着果肉,眼中尽是轻蔑,“瞧什么呐!下流胚子!”

    陈越没有理会,他像往常一样开始了自己的说书之夜,只是今日却没往常那般顺利。

    陈越约莫才开始讲了半盏茶的功夫,席下的傲因脸色却已变了,她不悦地吐出果皮,狠拍桌道:“说书的!你讲得都是些什么东西!姑奶奶可是花了重金包下了这间酒馆,你却给姑奶奶的耳朵里灌馊水!”

    陈越自知这女子是故意找茬来的,也不愿与她多费口舌,抬脚便要退场走人,远处小跑来的掌柜的急得满头汗,也不知道低声和陈越说了什么,陈越面露妥协,这方不情不愿地拱手道:“扰了姑娘兴致实属抱歉,不知姑娘想听什么?小人愿为姑娘解说。”

    傲因听他这样说方缓和了颜色,她装作沉吟,片刻后方道:“我要听,天香游记。”

    天香游记,正是昨夜傲因翻看的那本。

    陈越脸色一变,又低声同掌柜的商讨起来,颇有为难之意。掌柜的费了些口水,终于将陈越说动。

    陈越下了决定,他深深吐了口气,郑重道:“天香游记……是小人师祖传下的秘本,小人从未对外说过,恳请诸位听完以后,亦不要对外说起此事。”

    众人点头答应,陈越这方娓娓道:“天香游记,说是有一神女,名为天香,天香容貌美丽异常,见之而不得者皆思之欲狂,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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