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女人,是个麻烦精。

    陈越带着傲因连续跑了五个药馆后终于后悔了,他不该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扯上关系。

    傲因的左腿遭钝器砍断,若换作寻常人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可她每看一个大夫,竟询问对方自己的腿是否还能长回来,大夫嘲笑她异想天开,她便大骂大夫是庸医,甚至动手砸了人家的药馆。

    陈越背着傲因也不知跑了多远,确定身后无人追赶,这才放心停脚歇息。

    傲因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禁调笑道:“想不到越公子不仅会说书,连逃跑的本事也一等一的好!”

    陈越暗自恼火,却忍住不发作,“你方才不该动手。”

    “谁叫他骂我。”

    “大夫毕竟是个老人家,你同他计较什么呢?”

    傲因不甚服气,“哼,他是老人家,他的子孙们倒是挺有力气的。”陈越为阻纷争,自己却不小心挨了揍,此时脸上又青又肿,傲因存心去戳他痛处,见他痛苦地倒吸凉气,脸都皱成了一团,傲因这方心情愉悦起来。

    两人正打闹间,天上落下了颗颗雨滴打在两人身上。傲因眉头微皱,似有不祥预感,“天阴了,咱们找个地方落脚罢。”

    没多久,陈越便寻得一处破落道观,他像往常一样安置好傲因,便去拾柴生火取暖,又将预备的干粮一分为二,分与傲因。傲因大快朵颐,心情甚好,边吃边哼起了曲调,宛转而又悠扬。

    他们相处这几日,傲因并不像陈越想象得那般娇气跋扈,无论是露宿野外,还是睡山洞,吃河鱼烤野兔,从来没有抱怨。

    “这曲子很耳熟,像是哪里的山歌,因姑娘从前在何处生活?”

    陈越不快时,总是“你”啊“你”的唤傲因,高兴时才会唤她一声“因姑娘”,傲因心知肚明,却不戳穿,笑道:“越公子真乃能人也,连我哼得曲子你都识得。”

    “当然是不晓得才问你。”

    傲因玩味地望着陈越,暗自打起了“坏”主意。她咽下最后一口粗粮,吮去指上的碎屑,对陈越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些。

    陈越果然靠近,两人面对面坐着,傲因直视他的双眸,低声述说道:

    “我年轻时曾在一座山里居住,那里江河环绕,风景秀美,我甚至想过,如果可以永远待在那里,该有多好。可时间一久,我发觉此地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这道观实在破旧,门窗几乎毁坏殆尽,许是暴雨将至,狂风呼呼地往房屋里灌,傲因的声音夹在呼啸的风声中,更为可怖。

    “人不对劲。”

    “人?”

    “是。那里的男人健壮如牛,女人俊美如霞,不过我在那待了许久,从未见过有婴孩降生。”

    “若是如此,山人没有传承,覆灭……岂不是早晚的事?”

    傲因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继续说道:“山里的人从不出江,可山外却偶有渔民落难,顺江漂流至此。”

    “后来呢?”

    狂风尚未止息,雷电竟骤然劈下,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屋内所有隐秘的角落,就在拐角处,窝着一位浑身湿淋淋的人儿,半点气息也无。

    傲因讲得认真,陈越听得认真,两人都没有发现异常。

    “后来……山人好心救下了渔民,待他们伤好之后,便放他们离去。可谁也没想到,渔民们却去而复返,还带上了许多同乡人,他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山。”

    “去做什么?”

    傲因诡异地轻笑着,“山中有金矿,山人平日吃喝所用,皆为金器,就连衣物鞋袜都是金丝缝制。你说去做什么?”

    陈越眸中一亮,“竟有这种地方!想必那些渔民对金矿动了歪心思?”

    傲因点头,“渔民想将金矿占为己有,可山人又不傻,他们甚至连普通的交易往来也不愿意。”

    “后来呢?”

    又一道雷电劈下,压抑了许久的大雨霎时倾泻,傲因在此时敛去笑意,双眸中是陈越从未见过的寒冰冷意。

    “渔民佯装作罢,回到渔船后却变了脸,他们操起暗藏的兵戈,将山人尽数斩杀,一个不留。”

    陈越嘴巴半张,许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渔民杀了山人,强占了金矿,他们挖出许多金子,正当要满载而归时,停在岸上的船只却都消失不见。”

    “渔民再也不能离开大山,他们的时间也就此停滞,可以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日复一日,渔民也终于变成了山人,过着同样行尸走肉的生活。”

    陈越拿起水袋,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平复心情后若无其事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傲因用方才哼唱过的曲调回答陈越,只是这次,她似乎还唱了词,却并非是陈越能够听懂的语言。

    傲因唱罢,转过头来又对陈越言笑晏晏,“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万象无复生,世间焉有情?可怜我君郎,一见倾心。可怜我娇妻,再见已是苍茫雪满枝。”

    “那山唤作‘苍茫山’,这是苍茫山的山歌,大意便是如此,听着很好笑是罢?”

    傲因自嘲一句,便想要起身站起,双手撑地时,手边竟摸到冰凉水渍。

    “怪了,屋里漏雨么?”

    傲因摸了摸水,心中只觉蹊跷,好巧不巧,此时电光闪耀,照得屋内亮如白昼,一道诡异的身影竟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旁。

    那人衣衫褴褛,身高约莫四尺,湿淋的长发盖住了面孔,可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却教傲因看得清清楚楚。

    “因姑娘小心!”陈越见那人双手乌黑,指甲锋利又长,惊得他连忙大喊,然傲因动作更快,陈越尚未反应,自己竟被傲因一脚踢出了窗外,摔得七荤八素。

    没有陈越,傲因便无后顾之忧,出手又快又狠,那人似乎身手不佳,只几招便招架不住,傲因趁势念出咒语,地面瞬间火光大盛,将那人包围其中,令其无法挣脱。

    那人厉声尖叫,痛苦非常,傲因确保她再无力相抗,这方撤去阵法,上前查看此人真面目。

    “让我好好瞧瞧,哪里来的小妖怪敢对姑奶奶……”

    傲因抚开那人的乱发,眼前人的面貌令她震惊。陈越揉着摔疼的腰踉跄地走了过来,他看到躺倒在地的人儿也颇觉意外,这人虽然脏乱,眉眼间却难掩清秀,“好像还是个孩子,你认识她?”

    傲因的思绪飞快流转,往事种种悄然浮现于脑海,最后一幕悲惨血腥之状恍若再现,傲因疾言厉色,大叫三声“不可能”!

    “告诉我!你是谁!”傲因抓住小姑娘的衣襟,逼着她说出实情。

    小姑娘惊恐地捂住了脸,傲因的疾吼教她害怕。

    陈越忙以眼神示意傲因冷静,又对小姑娘安抚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且说出你的名字,我保你安全无虞。”

    傲因瞪陈越一眼,却还是依他言放开了小姑娘,小姑娘得了自由,连滚带爬地缩回了角落,她查看身上疼痛的地方,然而方才的熊熊大火并没有伤到自己一丁半点,此时她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术法高强,她得罪不起。

    “我、我叫离朱……”小姑娘怯生生地开口,话刚落音屋外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她瞧着傲因的脸色忽然煞白,也不知道是惊雷的缘故还是……

    惊雷……糟糕,离朱险些忘了,那几道滚滚天雷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再不走定要教天雷劈成肉块。

    离朱觑着空儿拔腿便跑,却被傲因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此时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天雷是冲你的?你是不是杀了人?”

    离朱心急脱身,对她又踢又咬,“不关你的事!放开我!”

    “你不能走,跟我在一起你才会安全!”

    “跟你在一起才死得更快呢!”离朱狠下心,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咬了傲因,才终于教她松了手。

    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淹没于黑夜中,“跟我在一起才死得更快……”傲因咀嚼着这句话,久久没能回神,直到陈越第三次唤她,傲因这才开口,“你还是逃命去罢,天雷不长眼,万一劈中你,只能算你倒霉了。”

    “那你呢?”

    傲因抬头望着幽暗的天空,她知道下一道天雷马上就会劈到此处,自从涿鹿一战,九黎大败,小妖作恶人间便是罪大恶极,天雷直到打中作恶之人都不会停止,她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麻烦。

    傲因眼神逐渐坚定,她拔去头上发簪握于手中,眨眼间便化成趁手利剑,似乎是响应主人的决心,锋利长剑迎着冷风发出铮铮声鸣。

    泼墨长发由精巧银环高高束起,原本的粗衣布衫也在瞬间变为坚硬铠甲,背上的赤色披风招展飘扬。

    陈越看到的是傲因战袍加身,全然一副备战之态,他看不到的是,傲因为挡天雷,须得充盈内力,周身早已妖气四散,天庭中那些想要将她扒皮拆骨之人很快便会察觉,一场血战,避无可避。

    “你先走,我完事以后会去找你。”

    陈越望着傲因,那坚定自信的模样竟教他动容几分,陈越忍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是我?”

    他知道傲因没有撒谎,她是妖,她身手不凡,又擅长幻术,解咒破法更不在话下,凭她的本事无须依靠旁人也能逍遥自在,但为何偏偏跟着自己呢?

    傲因盈笑,目光如炬,“你当真不记得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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