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唐韵此时就如同一条鱼, 困在了自个儿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外面的一个滔天巨浪扑来,便能将她淹死在里头。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身患重伤, 却极其贪欲,一双胳膊死死地掐在她腰上,使出来的力气仿佛能将她掐断。
他从未说过疼,脸上也并无虚弱之色。
从不让她碰他的伤口, 后背整日白纱相缠
诸多的蛛丝马迹, 都曾让她生过疑惑, 可都被她的愧疚之意掩盖了下来,他那般舍命相救, 她又怎能泯灭良心地去怀疑他。
她并非盼着他受伤。
她在意的是,他分明知道自己在为他愧疚,为何还要继续诓骗自己。
就算他当时告诉了她真相, 告诉她, 他并没有受伤, 她也会对他心生感激, 因他确确实实地也救了自己。
但他不该来诓她。
那些日日夜夜的愧疚,曾吞噬得她难以入眠,一双手抄经抄得抬不起来, 眼睛熬得通红,日日落泪,痛彻心扉地为他忏悔。
除此以往,她还让自己爱上了他, 让她去他面前献了丑, 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口去问他去要太子妃之位。
她一直想不明白, 他爱她如命, 怎就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娶她呢,如今明白了,自己或许只是他计谋里的一颗棋子。
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
比起他这番策划,她自愧不如。
突如其来的冲击,几乎让唐韵的脑子一片空白,被戏弄后的羞辱逼得她眸色发红,好一阵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宁家。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宁家了。
他能提拔宁家也能毁了宁家,她还有什么力气去反抗他呢,她就应该对她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乖乖地做他的妾室。
为了让她妥协,他可谓是机关算尽。
唐韵伸手,抱住了他,弯唇一笑,哑声道,“多谢殿下,民女当真感激不尽呢。”
太子眉目轻拧,一直听不惯她一口一个民女,之前那声“韵儿”不就挺好,太子再次纠正道,“在孤面前不用自称民女。”
说话的语气比起前夜,明显软了许多,
识趣了,果然能受宠。
“嗯。”唐韵从他身上起来,冲着他一笑,乖巧地道,“妾身谢过殿下。”
太子:
太子没再同她掰扯下来,拉起她的手腕,放在了腿上,转身取了刘太医给的膏药,慢慢地给她抹在了手指头上,“还疼吗?”
“疼呢。”唐韵突地娇气地呼了一声,将手往他跟前凑了凑,媚声道,“要不殿下吹吹?”
太子:
消停了几日,还成精了。
“安分些。”太子低声警告,忍住想要将她压下去的冲动,平静地拿出了身旁的白纱,低下头,认真地,一圈一圈地给她包扎。
一只手包扎好了,唐韵乖乖地将另一只手送到了他跟前,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太子被她瞧得久了,无奈地轻笑一声,并未抬头。
唐韵又看了一阵,突地问道,“殿下喜欢妾身吗。”
太子动作一顿,抬眸,目光不言而喻,“你说呢。”
唐韵一笑,点头道,“当是喜欢极了。”
太子:
这会儿脸皮倒又过于厚了些。
“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唐韵似是极为好奇,“应该是在宫外的小院子里,我牵住了殿下的衣袖,唤了殿下一声‘凌哥哥’,殿下心头就对妾身生了念头,对不对?”
太子:
太子眸子一跳,稳稳地将她手上的纱布打了一个结后,抬了眼。
唐韵正仰头看着她,睁大了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眼里的清透冷不丁地灌入了他的黑眸,有那么一瞬,太子心头如同被洗礼了一般,喉头微微地往下一滚,承认道,“嗯。”
他确实看上了她的美色。
唐韵似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流盼的眸色滚出了几丝神秘,又望了过来,“那殿下猜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殿下的?”
唐韵曾对他说过,她爱慕他已久,她看上的也是他的色。
但太子并不知,她是从何时对自己动了心思。
太子一笑。
伤口他都已经替她包扎好了,太子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给她挪了回来,放在了她的膝盖,又才抬头正眼看着她,问道,“何时?”
“从殿下说,你是东宫太子,让我唤你一声‘凌兄’往后你会罩着我开始,我便喜欢上了殿下。”唐韵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夜空中的一轮皎月,除了她自身的光亮之外,还染了夜空里浩瀚深邃,越往里瞧,越是冰凉。
太子的目光刚触及到她黑眸深邃的边缘,还未来得及细看,眸子上的一道眼睑及时地落了下来,再抬起,那双眼睛又亮如星辰,朝着他看了过来,“有了殿下这句话,我便知道殿下不会弃于我。”
陈年旧事,太子能记得是因为他记性好,倒没料到她也记得。
一开始,他并非有心相助,此时提起这话,让他陡然生了几分心虚。
太子轻轻一笑,“是吗。”
唐韵又问,“那殿下,往后还会继续罩着我吗。”
太子眸色一顿,视线深深地落在她脸上,想要从她那话里捕捉出什么东西来,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烂漫天真。
受惊太多,是会生出恐慌。
挺不容易的。
“有孤在,断不会让你再受苦。”太子伸出手,掌心握住了她的后脑勺,盯着那双肖想已久的唇瓣,还未碰上,喉头先是一滚。
唐韵没再躲,太子慢慢地凑了过去。
“殿下,顾公子来了。”
太子:
太子的唇停在了唐韵的一指之处,几次都未得逞,心口的那道空虚猛地往上一窜,陡然生了烦躁,正要忍着起怒意起身,身旁的唐韵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纤细的胳膊挂上了他的颈项,嫣红的唇瓣一瞬碰上了他的薄唇。
朱唇间的幽香,放肆又刺激。
太子被她勾得浑身一栗,脑子“嗡”一声炸裂,哪里还管得着谁,掌心搂住了她的腰肢,舌尖不断地席卷着她的唇齿。
唐韵气喘吁吁,发丝被他揉得一片凌乱。
外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争吵,一路吵到了里屋,才被唐韵喉咙里溢出来的一道低低的娇呤声打断。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唐韵缓缓地松开了太子,冲他一笑,“殿下先忙。”
太子:
唐韵埋头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吸了一口气,拂帘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对着立在那已经目瞪口呆的顾景渊,礼貌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
出了暖阁,唐韵的一双眼睛,才渐渐地生了红,眼里的泪珠子,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两边脸颊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唐韵提起头,太阳光照在宫墙的积雪上,刺眼的白光,将那双清透的眸子,愈发染得寒凉。
唐韵大大方方地走出了东宫。
暖阁内,顾景渊还立在那,神色如同死了一般。
恍若隔了一秋,才慢慢地醒过神来,身子突地一个趔趄,脚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唐韵出了东宫,走了好一段了,顾景渊才追上来,立在狭长的甬道上,看着那道背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悲痛地唤了一声,“唐韵!”
唐韵的脚步停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极好,光线落在红墙上,艳红的颜色,格外得鲜艳。
顾景渊的身影立在那抹艳丽的颜色中,唐韵转过身,仰起头笑着唤了他一声,“顾公子。”
顾景渊的双目带着激动,紧紧地看着她,沙哑地问她,“为何?”
“顾公子想要问什么。”唐韵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想问,当初她为何没有同他出城,去做他的外室,而是选择了同太子苟合。
顾景渊追出来时,心头是有过愤怒,有过不甘,想要问她为何要背叛自己,可此时对上她一双坦荡的眼睛,喉咙里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既没同她成亲,也没同她许亲,又谈何背叛。
既然没本事娶她,便没资格去质问她。
残酷的现实,仿佛一瞬压垮了顾景渊,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唐韵,对不起。”
唐韵摇头,“顾公子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顾公子为了我做了很多,我都知道,是我该感谢顾公子。”
除了娶她进国公府,旁的事,他应承她的,每样都做到了。
感激的语气,真诚,诚恳,如同一把利刃刺在顾景渊的心口,一瞬之间,让他竟有了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顾景渊的眸子内被逼出了一道水雾,半晌后,又才艰难地问道,“太子是何时对你”
顾景渊还是没能问下去。
只要一回想起往日他同太子提起唐韵的种种,脑子里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唐韵知道他想问什么,倒是仔细地想了想,抿着笑答道,“起初他说,要当我兄长,后来我也不知为何他就动了那样的心思。”
他们都想当她的兄长。
都说会保护她,为了她似乎什么都愿意做。
她只要说上一声“不”字,就是她心如磐石,绝情决意,可他们能这番肯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却给不了她一个正妻的名分。
都是妾。
但唐韵从未去怪过顾景渊,今日如此,是也不愿见他再这般煎熬下来,挑明了,对谁都好。
顾景渊没再说话,眸子的雾气熏到了眼皮下,片刻后,突地转身,脚步极快地走了回去。
“顾兄。”
顾景渊身子一震,那一声顾兄传进耳里,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顾景渊眼里的水雾再也没有收住,悲痛地落在了脸上。
唐韵看着他背影,朗声道,“那日顾兄对我说,想娶我为国公府少夫人时,我心里很感激。”
她是真的感激,感激在他心里,他没把她当成妾。
顾景渊的身子僵硬的立在那,脚步迟迟挪动不开,握着刀柄的手背上,渐渐地显出了根根骨节。
唐韵说完,没再看他,转过身,脚步往前,狭长的甬道延伸至远处,望不到头,顾景渊回过头时,便只看到了她孤寂的一道背影,落在朝阳之中,虽孤零、却又无比坚毅。
顾景渊的心,犹如万箭碾过。
唐韵,对不起,是他没本事,没护住她。
东宫。
适才唐韵一走,顾景渊紧追上去,太子便知道该来的迟早是来了。
太子起身换了一身劲装,先一步去了东宫的校场。
小半个时辰后,顾景渊终于来了。
脚步带风,眼神带煞,直直地朝着太子走了过来。
明公公一见到这个阵势,腿都吓软了,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何况今儿是被顾三公子亲自碰上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这会子的顾三公子,多半已疯魔了,明公公紧张地上前,正要去拦,被太子一声呵了下来,“退下。”
明公公冷汗都出来了,“殿下”
太子立在那没动,等着顾景渊走到了跟前,也没去同他解释,只转身从刀架上取出了一把长剑,看向顾景渊,“比一场?”
“臣得罪了。”
话音一落,顾景渊手里的剑尖,便朝着太子猛地刺去,尖峰汹涌,招招致命。
明公公脸色都白了,急得围着两人大呼,“顾大人,顾三公子,冷静使不得啊,这可是太子殿下”
顾景渊却似是压根儿没听到一般,手里的长剑如风,逼得太子连连后退,一双眸子染得通红,卷裹着滔天的怒意,死死地盯着太子,咬牙道,“周凌,你真不是个东西。”
枉费他如此信任他。
他居然去动了她。
那么多的姑娘,他谁不去碰,偏偏就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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