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赵灵跟了太子这段日子,  多少了解了太子的脾气,不敢不报,万一哪日被他知道,  殿下误会了,自己铁定讨不到好。

    宁三公子是唐姑娘表哥,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唐姑娘一个拥抱,肯定是问心无愧。

    赵灵这才敢斗胆禀报。

    半晌过去,  赵灵没听到太子声音,目光不由又飘向了明公公,只见其腰杆子又弯到了胸膛。

    赵灵:

    他又犯错了。

    “京兆府受案了吗。”良久过去,  太子终于开口了。

    赵灵答,  “接到宁家三公子的举报后,  张大人即刻派人去了唐家院子,  已经受了案。”

    太子听完转头看向明公公,“你跑一趟,  让张大人今儿夜里辛苦一下,  连夜将呈案写出来,揭发人,被告人,在结案之间,  均不可离开京兆府。”

    他没看错,  宁三公子就是个卑鄙小人,极为无耻。

    拿他的东西,去哄他的人。

    不只是吴氏,  下回让赵灵找个机会,  宁三的一双手也得砍了。

    明公公:

    最近几日太子的反复无常,  已经够让东宫的人提心吊胆的了,偏生在这节骨眼上,频频出些状况。

    依他说,那三公子还真是不长眼色。

    七年了,宁家好不容易报了仇,今儿一家人本该高高兴兴庆祝,如今可好,三公子一人得在京兆府过上一夜了。

    赵灵也是。

    太实诚了,什么都敢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太子能知道?

    “奴才明白。”

    明公公一走,就只剩下了赵灵。

    太子也没让他退下,也没给吩咐,就那般让他站着,让他自个儿想错在了哪儿。

    赵灵确实也在绞尽脑汁了反思,自己是哪儿错了,如实禀报并没错,身为暗卫不能有一丝隐瞒,这是职责。

    若是韩靖

    赵灵明白了,他错在,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此事发生。

    “属”赵灵正要跪下请罪,太子便道,“退下吧。”

    “是。”赵灵走出去,迎面一股风吹来,方才察觉背心生了凉。

    赵灵刚退下,凤栖殿皇后的人便上了门,是为端阳吴贵嫔登龙鳞寺祭祖的事。

    如今吴贵嫔已经身怀六甲,皇上紧张得很,在明春殿养得跟个菩萨似得,无数丫鬟婆子伺候着,平日里凤栖殿的请安都免了,她还能去一路颠簸到龙鳞寺,去祭祖?

    这要是半路出个事,太子岂能担得了责。

    见太子来了,皇后直接问道,“祭祖的名单,太子莫不是搞错了?”

    他做事一向谨慎,可从未犯过如此错误。

    前朝余孽,并非小事。

    京兆府即便今儿已经受了案,也不敢随意乱报,只会先将人控制下来,待各项证词证人备好了,写好了呈案,才能上报。

    最快也得明儿早上。

    “母后说的可是吴贵嫔?”太子倒也没有瞒着,“前几日儿臣去父皇那,恰好听到国师说,今年大周的国运,缺火,吴贵嫔命格属火,且腹中所怀皇子,推算下来也是属火,是以,儿臣特意让明公公加上了名册,母后放心,儿臣定会安排妥当,不会出事。”

    皇后:

    还有这事儿?

    见太子的面色认真,且也不会拿这事来同她开玩笑,皇后便也罢了,明日她多派几个人盯着便是。

    皇后倒是还有一桩要问他,“太子最近经常出宫?”

    往日他就算出宫办差,最多也就大半日,可昨儿一日都不在东宫,早上天一亮人就跑了,亥时后才回。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皇后不得不去怀疑,他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太子也没否认,点了头,端起木几上的茶盏,应道,“最近查账,比较忙。”

    旁的事情,皇后或许看不透他的心思,可在这事上,太子心里的那点心思,皇后一看一个准,瞥了他一眼,也没去揭穿,只提醒道,“月底,太子便极弱冠了。”

    二十了。

    太子妃一波三折,耽搁到了如今,都没个定夺,他可耽搁不得了。

    “嗯,弱冠之礼,还得让母后费心了。”

    皇后:

    她说的是这个吗。

    皇后看了他一眼,便也罢了,自己这儿子,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凡事都照着规矩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愿意打破规矩去坚持的事儿,她这个做母后的,又怎会去拦着他。

    但愿他能如愿以偿。

    那丫头回到宁家,宁侯爷心头必定也生了想法,八成是想将其留在宁家。

    宁家如今有三位公子,除了最小的那个十四,其余两个,都比韵姐儿大,且样貌才识无论哪一个,都能配得上韵姐儿。

    即便如此

    皇后侧目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清隽的五官,在天下所有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儿子都是最好的,皇后也不例外。

    长得好看,又是太子,关键还温润知礼,有能有才。

    只要他肯真心待人。

    “安阳那边如何了?”皇后想完了儿子,自然又想到了自己那位出逃在外的女儿。

    太子难得沉默了一瞬。

    韩靖今儿才送回了信,是安阳的亲笔,但太子不敢拿给皇后。

    上面只有一句话:西域地貌肥沃辽阔,请兄长多多斟酌,暂且不归,待兄长佳音。

    太子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这个儿郎没有继承到父皇的那个熊熊躁动的野心,她一个姑娘倒是继承到了家,连说辞,都同当初父皇想征战西戎时,说的一样。

    西域肥不肥沃,关她何事。

    “母后放心,宁家的大公子在西域,已经接应上了二人,都安全。”

    皇后早前倒是也听说了宁家大房在西域的事儿,心头还想着让太子知会宁侯爷,去关照一番,没成真,还真碰上了。

    皇后岂能听不出太子话里的弦外之音,人安全,她就是不想回来,皇后不由一声哀叹,“她那玩心也太重了些,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这一个二个的,到底还成不成家了

    “母后早些歇息,明儿还得上龙鳞寺。”

    皇后头疼得紧,“成,太子也早些回去吧,多做准备,别出了差子。”

    今年端阳,皇上得了个西戎,高兴得连做梦都在笑,非得要拉上一众人陪着他去祖宗面前显摆。

    龙鳞寺为国寺,诵经阁内,一直供奉了大周历代皇帝的灵牌,皇上过去祭祖祭天,一举两得。

    只是此番,防卫方面,至关重要。

    “母后放心。”

    三公子今日对唐韵的那番逾越,也是一时没控制住。

    从接到明公公给他的造假书文开始,宁三公子心头就一直悬着,知道唐韵已经来了唐家,也不敢在府衙耽搁太久,直接请求京兆张大人,先前来捉人。

    一路上,宁衍的心口一直紧绷着。

    明公公说,表妹都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宁家遭难,包括她母亲的死,都是前朝余孽所为。

    可她竟然一人扛着。

    以一人之力,一步一步地去筹划,不惜冒险去利用太子的势力,愣是将宁家从前朝余孽之中,解救了出来。

    这样的胆识和勇气,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他,也未必就能坚持到最后。

    她做到了,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不惜亲手毁了自己的家族,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清白。

    从她嘴里听到那句,“死了”时,宁衍心头什么都没想,只有无尽的心疼。

    心疼她这些年来,为了这一刻所做的努力。

    是以,宁衍没有忍住,逾越了一回,上前抱住了她。

    他只是想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人,还有他在,他想保护她,会用尽全力地去保护她。

    “多谢三表哥。”

    唐韵对他的举动,倒也不意外。

    宁家,也就只有他一人,对自己的事,什么都知道。

    “三表哥我没事,咱们回去吧。”唐韵轻轻地动了动,宁三公子才反应过来,忙地退开身,脸色慢慢地染出了红晕,致歉道,“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宁卫已经盯了他好久了,亲眼见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直到烧到了耳根。

    宁卫:

    他还脸红!他还敢脸红。

    宁卫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扯开了他,脚步横在了他和唐韵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宁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上车再说。”

    宁卫:

    宁侯爷和宁三爷今儿有应酬,天色黑了才回来。

    回来时,宁衍已经被京兆府的张大人接走了,夜里燃灯时,倒是让逢祥回来捎了个口信,“明日再归。”

    京兆府的呈文没出来,如今案子还未定夺,宁侯爷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听宁卫复述完,宁侯爷一口气瞬间哽在了喉咙,“腾——”一声站了起来,被宁卫一把及时地拉住,“祖父……”

    宁侯爷双目通红,恨得牙痒,一时没忍住,暴露了自己摸打滚爬的本性,直接暴了粗口,“老子去弄死他。”

    宁卫:

    “唐文轩已经死了。”

    宁侯爷身子都在抖,“那前朝逆党呢?”

    在太子的人马到来之前,他在西戎最先接到的是宫里传来的征文,让他成为暗线,查出逆党的窝巢。

    他还纳闷,朝廷怎么就给他派了这么个活儿。

    如今明白了,这逆党,正是他宁家的心头刺啊。

    宁卫见他太激动,赶紧一股脑儿的说完,“唐文轩杀了吴氏之后,自个儿一刀抹了脖子,府衙的人上门时,两人都已经死透了,唐家的两个姑娘一并被带去了府衙,唯有唐耀一人不见了踪影,孙儿已经派人各处搜查了,府衙的人也在寻,想必很快就能抓到人,祖父先别冲动,这会子过去,人是见不着了,也就能瞧见满屋子的血腥。”

    宁侯爷心口的怒气,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韵丫头呢?”宁侯爷反应过来,突地转过头紧张地问宁卫。

    “今日从唐家回来,表妹便直接回了宁苑,姑母的牌位一直安置在宁苑,她说想回去上柱香。”

    大仇得报,她回去告慰姑母,理所应当。

    宁卫说完,宁侯爷一下走了出去,吩咐福安备了马,一路直奔向宁苑。

    那丫头什么都好,但自来有个臭毛病。

    有个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这么大的事情,她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就不告诉自己,她一个姑娘能应付得了那些乱党贼子?

    就连当年的宁家都没能躲得多。

    一想到她那般去犯险,宁侯爷心头一阵一阵地后怕,要是她出个什么事,可让他如何活。

    唐韵从唐家出来后,直接回到了宁苑。

    去了母亲的牌位前,点了香烛,磕了头后,才从阮嬷嬷手里接过了那副画像,展开摊在了灵堂前。

    七年里,她每日都在盼着这一日。

    日日紧绷,没有一刻松懈,如今得偿所愿,心头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

    唐韵看着宁氏的画像,轻声道,“母亲,今日唐文轩说的那些话,该得到的报应,你也都一一听到了,一一见到了。”

    “安息吧。”

    唐韵说完,让阮嬷嬷去取了一个火盆,将那副陪着自己走了七年之久的画像,放在了火苗子上。

    画像一点点地燃了起来,这些年她心头对母亲的执念,和不甘也随着被烧成的灰迹,一点一点地褪尽。

    直到火盆里的火光慢慢地熄灭,唐韵又对着宁氏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却并没有离开。

    就那般席地跪坐在了宁氏的牌位前,仰起头道,“母亲,女儿再陪你一会儿。”

    往后,她便彻底地放下了。

    唐韵关着门,一直在里头呆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阮嬷嬷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了,才低声道,“姑娘,阿潭回来了,听宁二公子说,还没找到唐耀。”

    唐韵倒有些意外。

    府衙的人,宁家的人,都在寻,唐耀一个毫无依仗的人,还能去哪儿。

    她倒也不急,一个前朝逆贼,还能逃到哪里去。

    迟早都得出现。

    唐韵祭拜完宁氏后,没再去宁家。

    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执念,一松懈下来,周身都有些软,不太想动,打算明儿一早再过去,正好府衙的呈文也该出来了。

    傍晚时,阿潭又去腌了一罐子樱桃,想着唐韵看会儿书,夜里馋了也能当零嘴吃。

    夜色一落下,阿潭便进屋添了灯,又给她装了一盘子樱桃搁在了手边上,看唐韵盯着手里的书,瞧得津津有味,阿潭也忍不住往她手里的书本上瞧了过去。

    满篇密密麻麻的字儿,她一个都不认识。

    阿潭不由夸道,“姑娘好厉害。”这么多字儿,她都能认识。

    唐韵回头,被她那痴痴呆呆的目光逗得一笑,往日都是她去拍人马屁,今儿冷不丁地被拍,唐韵还有些不习惯。

    “吃殷桃。”

    阿潭却又痴痴地盯着她面上的那道笑容,脱口而出,“姑娘长得真好看。”

    唐韵:

    声音从屋内传来,立在墙角阴影处的那道身影,微微地动了动,脸色一瞬绷紧了。

    她又勾人!

    她连女人都不放过。

    她到底做了什么放|荡的动作,才让人家夸出了这么一句。

    跟前紧闭的院门,陡然传来了叫门声,“韵姐儿歇息了没”

    门口的马蹄声响起时,赵灵便去了后院的墙根处,正要翻身进去报信,一道人影忽然从跟前跃了下来。

    “殿”赵灵想提醒他,喉咙里的话还未说出来,下一瞬便听到了墙外那颗芭蕉树被压断的啪啪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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