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心头虽说并不想让他见到大舅舅, 可他若是当真见了,自己也不能如何。
他是太子,庶民见了应当三跪九叩首。
唐韵没料到, 他会突然躲起来,此时见他堂堂一个太子爷,心甘情愿地躲在了门后, 心头又生出了几分愧疚。
倒没去想他口中所说的什么扯平了, 只轻轻地问道, “殿下, 怎么在这儿。”
太子缓缓地直起身子, 偏下头看着她一笑, “孤这不是还见不得人吗?怕你大舅舅瞧见,说你私藏外男。”
说完太子便是一阵自嘲。
他出息了。
一句私藏外男, 自己都能将自己说出一股子的自豪来。
适才太子一直靠在那, 如今一起身,再往前走了一步, 胸膛几乎抵到了她额头, 唐韵心头一跳,退后两步,“殿下说笑”
话还没说完,身后没有完全合上的门板,突地被推开,“姑娘可在屋里”
阿潭一个早上都没见到唐韵。
赵灵用完早食后, 她跟着出去, 见太子已经起来了, 赶紧又去底下的院子, 让小厮再多备几份。
谁知一锅糕点还在锅里蒸着, 阿潭等了好一阵,才取到东西装进了食盒,回来在门口碰上了宁大爷,便知唐韵已经起来了。
进屋后却并没有见到人,见其房门似是虚掩着,这才上前推开。
她那一推,门板砸在唐韵身后,唐韵身子直往前冲,“嘭!”地一声,额头磕上了太子的下颌。
刚起身的太子,又被她扑在了门后的角落里贴着,嘴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嘶”疼。
唐韵:
那死丫头。
门外的阿潭也察觉出了异常,脸色一白,不知该如何请罪,当下便要往下跪,“奴婢该死。”
“出去。”唐韵一声将其呵走,赶紧起身,松开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太子。
太子仰起头,目光盯在了她脸上,却拿手捂住了嘴。
唐韵:
唐韵急忙赔罪,“对不起殿下,可是伤着了”
太子没动。
唐韵多半知道自己那一下,怕是磕到了他的牙,有些被吓到了,“殿下,让我瞧瞧吧。”
片刻后,太子才挪开了手。
唐韵目光一愣,她那一扑果然是磕在了他的牙上,此时一张薄唇,被磕出了一块伤口,参出了血迹,恍如被人咬过的一般。
虽说有些大逆不道,此时也不太应该,可一想起自己如今还有些红肿的唇瓣,唐韵心中突地生出了一股子邪恶的快感。
报应。
即便是一闪而过,太子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那道小心思,心头一嗤,问她,“流血了?”
唐韵心口一提,多少有些发虚,故作关心地凑上前,细细地瞧了瞧,可越瞧越觉得那殷红的一道伤痕,像极了被人轻浮过。
唐韵的眸子轻轻地一转,避开了他的目光,认真地道,“血倒是没,没多少,殿下可是觉得疼?”
太子没应她,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片刻后,突地一笑,问道,“唐韵,你这是在笑孤?”
唐韵一愣,忙地摇头道,“没有,我怎么可能”
“你唇角都扬起来了那么高,还说没有。”
唐韵下意识地去压住了唇角。
唐韵:
上当了。
一阵安静,太子突地一声嗤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逼着她看向了自己的唇瓣,“你眼睛里的心虚告诉孤,怕是不止流了一点血吧?”
他怎么见人。
唐韵瞧了一眼,又撇开,讨了饶,轻声道,“殿下,我去替你敷敷。”
“嘴怎么敷?”
“可以敷。”
“那你先告诉孤怎么敷。”
唐韵被他吵得有些烦了,眼睛一闭,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瓣凑了上去,柔软的舌尖,带着湿漉的甘甜,轻轻地在他的伤口处一舔。
太子的身子瞬间僵住。
只觉唇上被她舔过的地儿,痛楚消失,细细麻麻的触感慢慢地爬了上来,从唇瓣一瞬之间扩散开,钻入脑子,挠进胸腔心坎。
唐韵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僵硬的神色,心头不由一嗤,果然是个色胚, “殿下觉得,还疼吗。”
太子:
太子垂下头,瞧见的便是一张面含羞涩,目含春光的妖艳面孔。
成,又勾他。
同样的招数,却是屡试不爽。
太子偏过头,心甘情愿地吐出了一声,“不疼。”
“那咱们出去可好?”唐韵轻轻地握住了他手腕,一面将他往外拉,一面轻声细语地道,“盐水我已经给殿下备好了,殿下先洗漱,洗漱完了,咱们便用早膳,殿下不是喜欢吃那些瓜果吗,待会儿我再让那的丫头,给殿下切一盘子”
给那丫头一个赔罪的机会。
这会子怕是吓傻了。
唐韵这番心虚之下,主动示好的态度,突地让太子有些飘飘然,走出去后,便开始拿乔,问道,“你不是说顾景渊,没进来过吗。”
唐韵:
得,又来。
“宁家大爷说的话,孤都听见了,顾景渊肯定经常来这儿,你实话告诉孤,是不是招待过他?孤不会生气。”
唐韵被他往后一拉,身子微微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心头一讽。
他是不会生气,他只会耍疯。
他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动不动就闯人家姑娘的门。
顾公子比他知书达理得多。
太子见她不答,心头也是一阵暗讽。
果然就是个骗子,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太子非要拉着她掰扯清楚,“宁家大爷都能看出来,顾景渊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不是”
唐韵都快被烦死了。
提起头,正欲怼他一句,爱信不信,目光又瞥见了他唇瓣上的伤口,势气顿时矮了一截。
“殿下就别闹了,我真没有招待过他,也没让他进来过,他每回过来,都只是坐在槐树下,且也呆得不久。”唐韵借了他昨日的话,“我不喜欢吃回头草。”
太子:
这话很难不让太子联想到自己。
她是不是也将自己当成回头草了
唐韵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殿下放心,我真的不喜欢顾景渊。”
“那孤”呢。
太子几乎脱口问了出来,临到嘴边,及时地收了回来,心口蓦然一酸。
他不想自取其辱。
太子松开了她,偏头道,“孤信你一回,以后不许再骗孤。”
“我没骗你。”
“韵儿摸着良心再说话”
唐韵:
他烦不烦。
“好,不骗了,以后都不骗了。”
赵灵买完药回来,便见太子坐在蒲团上,嘴上肿了一块,伤口还不小。
赵灵一愣,“殿下这是怎么了?”
“猫咬的。”
赵灵:这不是才让他出去买了药,怎还又
赵灵将买来的药瓶递给了他,轻声道,“殿下不在宫中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出来了。”
适才他去买药,遇到了蜀中知府的人巡查。
府兵挨家挨户地上门,一进屋便道,“都给我听好了,这段日子规矩些,该备的账本备好,明日知府大人来查,要是被查出来了问题,别怪大人不客气。”
蜀中以井盐闻名,俗称盐都,每年的盐产量极高,一直都在往外输送。
可朝廷明文规定,百姓商户不能私自贩盐买盐,旁的地儿还好管制,但在处处都是盐井的蜀中,很难管控。
不少商户都在挂羊头卖狗肉,看似是个客栈,小摊,实则私下里都在赶着贩盐的勾当。
平日里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知府的官兵突然上门,前来查账,如此兴师动众,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上面来了人。
官府的官兵一走,街头上便开始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哪位爷来了咱们这小庙?”
“两个多月前听说江陵那片已经被查了一遍,户部都被处置了好几人呢。”
“江陵那是天子脚下,被查也是应当,可咱们蜀中,怎也招惹上了,莫不是户部的哪位大人,心急了?”
“户部已经被处置了几人,这节骨眼上,怕是没那么蠢,自己搬石头来砸自己脚,依我瞧,怕是宫中的哪位主子”
宫中成年的一共就三位主子。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二皇子好武,怕是并不擅长查账之事,三皇子身子弱,当来不了蜀中。
如此一想,其中一人便道,“听说半月前,宫中没有举办太子的弱冠之礼,莫不会是那位太子爷”
这话一出,个个头上都冒了汗。
要真是太子爷来了,那番手段,谁也逃得过。
赵灵拿了药从铺子里出来,不敢耽搁,立马赶了回来。
太子来蜀中的消息一旦泄露,便是弊大于利。
太子这些年一双铁腕,处置了不少人,难免会结怨,就怕有一些极端的人,前来行刺。
且,前朝的逆党,上回虽说给了一击重创,可至今还未完全扫光,五皇子也还未落网。
虽也有暗卫,却盯不过上千万双眼睛。
殿下怕是耽搁不得了。
太子自然也听出来了,脸色一瞬肃然,道,“半个时辰后出发,去给明庆德送信。”
“是。”
来时,唐韵带了一大堆的东西,做好了打算,要在此过上一年半载,如今提前离开,好几口箱子都还没有开封,本也不打算拿。
想起太子多疑的性子,唐韵又让赵灵,原封不动地搬回了马车上。
昨夜宁家的井盐钻出了黑卤,个个都在兴头上,尽都赶去了井屋,宁家大爷早上回来打了一转,看了一眼唐韵,心头牵挂着,实在是呆不住,又返了回去。
唐韵将信函放在了堂屋的木几上,用茶盏压好,拿上了宁家大爷给她买回来的糯米糕。
此一别,再见之日,便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辈子,她也不会再有如此惬意之时。
今日大伯说的那些话,她都记住了。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日子之所以煎熬,是因为人都长了一颗心。
有欲有求。
她心愿已了,这辈子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再陷入煎熬之中。
她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在旁人身上,更不会放在男人身上。
她更不会将自己活成母亲那样,不会去喜欢谁,心悦谁
唐韵转身走出了屋子,太子正立在门口等着她,倒也没觉得她离开有何可留恋的。
这等粗糙地儿,不适合她。
她是他的太子妃,金贵着呢。
马车一离开半山腰,便开始了七弯八拐。
蜀地的小镇不同于江陵,倚山环绕,绕过一圈又一圈。
马车一颠簸,太子便扶住了唐韵,走了一段后,唐韵整个人都歪在了太子怀里。
一路颠簸了近半个时辰,马车才出小镇,慢慢地上了官道,路也开始平缓了许多。
唐韵正欲坐起身来,太子突地从袖筒里取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早上孤让赵灵去买的,此处没人,你抹上。”
唐韵:
唐韵脸色一瞬涨红。
他莫不是人?
“多谢殿下,不用”
太子将瓷瓶塞给了她,同时背过了身,“夜里才到驿站,还得好几个时辰,你抹上,会好受些,孤不看你。”
唐韵盯着他背过去的身子,半晌才回过神。
当初来蜀地,她一个姑娘,谁能想到要带上那药忍了一个早上,没见好,又颠簸了一段山路,如今腿根子火烧火辣。
太子前来寻人,是骑马而来,并没有乘坐马车,此时两人坐的是唐韵从江陵带过来的马车。
宁侯爷为了让她能在路上好好歇息,亲自给她铺了一张软榻,四面的窗户用了帘布遮挡,行驶在路上确实没人能瞧见。
且马车内的人也已经背过了身
犹豫了一阵,唐韵终究是背过身去,撩起了裙摆
马车内一阵诡异的安静,唯有布料的莎莎声响。
唐韵心都悬在了嗓门眼上,偏生这时,马车突地一顿,唐韵一个没捏住,手里的瓶儿滚下了软榻。
唐韵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转过身防备地看向太子,正是一脸紧张之时,太子回了头。
唐韵:
太子:
沉默了两息,太子解释,“孤并非故意”
唐韵的脸色“腾”一下烧了起来,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唐韵恼羞成怒,一时忘了彼此的身份,脚踹过去,踢在了他的后腰上,“你还看!”
太子被她踹得身子一晃,目光瞬间瞥开,转头看向了跟前的窗幔,入目的美景在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耳尖渐渐地生了红,完全忽略了,自己堂堂一个太子爷,竟生生地挨了一脚。
唐韵踢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暗骂了自己一声,她还真是忘了形。
心虚再一次冒了上来,唐韵匆忙地整理好了裙摆,忐忑地挨了过去,凑近他,想瞧瞧他的脸色如何。
太子却忽然转过了身,那脸上的神色一瞬冷如寒冰。
唐韵心头一跳,“殿”
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其往前一拽。
唐韵的身子遽然失衡,还未来得及反应,坐下的马车猛地一顿,直直地往前栽去。
“护驾!”
赵灵的声音陡然落在耳边,往前倾斜了一半的马车,尾巴似是被人踩住,又稳稳地沉了下来。
即便如此,唐韵还是被震得七荤八素。
“跟紧孤,不要怕。”太子护住了她的头,一脚踢开了车门。
官道上已围满了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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