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是在那年的六月初六。

    分开了四年,他们没见过一面,他以为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给他定下的生辰,那日她却突然上门,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敲开了他的门,他正是疑惑之时,她冲着他一笑,道,“韩统领,生辰吉乐。”

    她不请自入,从他的胳膊下钻进了他的屋子,将手里的食盒搁在了他屋内的木几上,又自顾自地坐在了他坐过的那张蒲团上,一面从食盒内取出碟盘,一面同他道,“赶上韩统领的这生辰,可不容易,早知韩统领如此忙碌,本宫当年就不该轻易许下承诺,害自己食了言。”

    他转身,立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她继续道,“近的地儿还好,本宫还能寻过去,可本宫听皇兄说,你是去了江南,本宫便没了法子,五年了,这回总算能让本宫了了心愿。”

    她说完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道,“韩统领还杵在那做甚?”

    他这才走了过去,同她行礼道,“不过一句玩笑话,五殿下不必挂记。”

    “谁说本宫同你玩笑?本宫说一不二,从不玩笑。”她指了对面的蒲团同他道,“韩统领坐,本宫今日专程过来,同你过生辰。”

    思量了片刻后,他到底是坐了下来。

    “本宫知道韩侍卫还未用膳。”她将手里的竹筷递给了他,又替他倒了一杯酒,回头自己也满了一杯,举起酒杯同他道,“恭贺韩侍卫,十七了。”

    她的脸上满是真诚,他拿起了酒杯,她碰了过来,瓷杯在耳边落下了一道清脆的声响,良久过去,那余音还留在耳畔,迟迟未消。

    她又问他,“韩统领,可有瞧过本宫送给你的书?”

    她说的是五年前的今日,她送给他的那箱子书籍。

    他点头,“瞧过了。”这些年他带在身边,每本书都瞧过,书页早已被翻得陈旧。

    她很高兴,道,“韩统领喜欢看书就好,本宫的那些书籍,可是上书房的殷先生,亲自在书页上做好了注释,韩大人要是喜欢读书,本宫都给你。”

    他逾越地问了她一句,“五殿下,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本宫一瞧见书,脑子就疼,一疼,就犯困”

    他看着她皱起的小脸,憨态可掬,一时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的神色瞬间便凝注了一般,愣愣地盯着他,道,“韩统领,你这一笑,本宫都想变心了。”

    他心头一跳,唇角的笑容自然也收了回去。

    她颇为惋惜地道,“韩统领,以后还是多笑笑,这笑起来多好看,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将来韩统领还是在皇兄的手底下,谋个少将,或是将军,自立门户,娶妻生子,也不用再一个人,这般孤单。”

    他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也没觉得自个儿孤单,他道,“多谢五殿下,韩某习惯了一个人。”

    “本宫才不信,谁喜欢一个人呆着?我要是一个人,连着说话的人都没有,铁定会疯。”

    这点他倒是看出来了,她尤其喜欢热闹,她那样的人,前拥后簇,又怎可能没有人陪着她说话。

    “这两年内,本宫还能来找你说说话,再过两年,本宫可就要嫁人了,再见一面韩大人,估计也难,韩大人得寻上一两个知己,偶尔出去谈谈心,才行。”

    记

    “殿下不必挂记韩某。”他一个人很好,他从不需要同人谈心。

    “这样吧,本宫以后多送一些书给你,你又不爱说话,唯有看书能解解闷。”她说话算话,回去后,便派人送来了书籍。

    出嫁的前几日,她更是让人将她的所有书籍,都搬到了他屋内。

    他以为她这辈子一定会顺遂安康,在她出嫁的前一日,他备了一份新婚贺礼,去找她。

    觅乐殿的侍女却告诉他,她并不在殿内,说是去了胭脂铺子取货。

    那日他正好无事,寻了过去,他看到了她立在了胭脂铺子前的圆柱后,神色难得一片呆愣。

    一对母子从她身旁匆匆地经过,那孩子两岁多,拉着她母亲的手问,“我的母亲不是你吗,为何还要给我接一位新的母亲。”

    “同你说了那么多回了,你怎还没改口,我不是你母亲,你的母亲明日就来府上了,她身份尊贵,你记得千万别让她听了这话,动了怒。”

    两人走了好一阵了,她还立在那没动,那张脸上再无往日的朝气,面色一片苍白。

    如今想来,她当时应该认出了那位妇人是蒋家小公子的表妹。

    她立在那,足足一刻才挪动脚步,上了马车,却不是回宫的路,而是去了蒋家。

    他跟了过去。

    蒋家的府门前,已经挂好了新婚的红绸,一派喜庆。

    许是没料到那时候,她会突然上门,蒋家正忙得不可开交,门口连个人都没有。

    她径直去了蒋家小公子的院子,过去得太急,又毫无防备,下人还未还得及通报,便同跟前的三人撞了个正着。

    她立在开满了杏花的庭院中,看着对面的屋檐下,蒋小公子抱着娃,他的表妹挽住了他的胳膊,一家三口,甚是幸福美满。

    谁也没料到,爱她如命的蒋家小公子,会背叛她。

    她没想到,他更没有料到。

    他想,蒋安杰也不过如此。

    见她那般急切地闯入宰相府,他以为她会冲上去,哭喊着同蒋家小公子闹一场,她却没动,脸色平静地立在那,等着跟前的几人发现她。

    最先察觉的人,是蒋家公子的表妹,她转过身来看到她时,瞳仁内满是惊愕。

    她没同她大吼大叫,甚至还冲着那位表妹一笑。

    那表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猛地拉了一下蒋家小公子的胳膊。

    蒋家公子转过了头,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胳膊松开,怀里的娃瞬间从他怀里坠了下来,被他身旁的表妹及时地接在了怀里,神色防备地看向了她。

    蒋家公子却顾不了那么多,脚步缓缓地朝着她走了过去,脸色雪白地唤了她一声,“安阳”

    她没应他,只笑着问道,“这是你儿子?”

    蒋家公子还未回答,倒是妇人怀里的那位小娃先回答了她,奶声奶气地问道,“爹爹,这位姐姐是谁。”

    蒋家公子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的目光慢慢地从蒋家公子的脸上移开,朝着妇人怀里的孩子走了过去,蹲下身来,笑着问道,“他们是你爹娘啊?”

    那小记娃摇了头,“不是,母亲说,她是我姨娘,我的母亲明日才会来府上。”

    她许是觉得那孩子挺可爱,伸手想要去摸摸,手刚抬起来,跟前的妇人便将孩子拉在了自己的身后藏着,跪在了地上,同她求饶。

    她倒是没什么反应,一句话都没多说,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蒋家公子终于回过了神,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安阳,你听我解释。”

    她异常的冷静,点头道,“好。”

    蒋家却迟迟说不出来话,在她平静的注视下,急得哭了起来,“安阳,我是爱你的,你知道我对你”

    “蒋公子应该明白。”她打断他道,“即便你我明日成了亲,我也不是那等将就之人,能成亲,也能和离。”

    她决然的态度,吓到了蒋家公子,他跪在了她跟前,“安阳,我求求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是一时冲动,你要是不喜欢他们,我这就让他们走”

    蒋家公子一求他,她身后的那位妇人也跪了下来求她,“五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您就看在孩子的份上,成全我们吧。”

    他心口一阵一阵的撕裂,没再忍心看下去,转过了身,到底是没有离开。

    直到院子里的争执声传来,她听到了那位妇人的尖叫声和辱骂,他又才急急地赶了过去,看到的便是蒋家公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一身是雪,将蒋小公子的佩剑塞到了哭喊不止的妇人的手上,极为冷静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蒋家人正忙着操办喜事,等到有人留意到她时,蒋家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从院子里出来,她的脚步越走越快,到了门口她甚至忘记了上马车,疾步从蒋家的巷子口出来后,神色越来越慌张,浑浑噩噩地冲进了人群中。

    他知道出了大事,先让人同太子送了信回宫,再回过头,她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着急地去寻,寻了整条街,才在一处阴暗狭小的巷子口内,找到了人。

    她倦缩在一堆木柴后,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刀子,紧紧地抵在了胸前,目光惊恐地盯着他,身上,手上,脸上都沾满了血。

    那一刻,他的心如同被万箭穿过,疼得发了麻。

    她是公主,她那样的高贵。

    他忍着心疼,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去,冲着她一笑,唤了她头一回见到他时,告诉过他的名字,“安阳,不要怕。”

    他在。

    他一直都在。

    他看着她那双惊恐得没有半点神采的眸子,一点一点地回了神,他知道她认出了他,他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第一次伸手去抱住了她。

    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不住地打着抖,做了十几年的杀手,他头一回落了泪。

    那是他心尖上的姑娘

    她的善良,她的高贵,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她本该无忧无虑,永远幸福美满,她不该承受这些。

    他抱着她没有松开,良久之后,她的身子才软了下来,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问他道,“韩统领,你怎么才来呢。”

    记那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如一把利刃再进捅进了他鲜血淋漓得心口,他同她道了歉,“对不起,殿下,臣来晚了。”

    她没再说什么,靠在他的肩头,平静了一会儿,才同他道,“你让皇兄来接我,我害怕。”

    她是个姑娘,杀了人,怎可能不怕。

    他起身松开了她,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手里的刀子慢慢地取了出来,安抚道,“属下已经知会太子了,殿下不必担心,臣守着殿下。”

    “真的吗。”

    他点头,“嗯。”

    她犹豫了一阵,似是没有忍住,看向他,又道,“可我还是害怕。”

    那一双通红的眸子望过来,里头蓄满了水雾,却是想哭却又不敢哭。

    他从未那般无力过,心疼如绞,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一直陪着她,她似乎好了一些,却怎么也不肯回宫,坚持着要等到太子。

    太子来得很快,脚步冲到了她跟前,脸色铁青。

    他退到了一边,看着她扑进了太子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极为地狼狈,“皇兄,我杀了人,怎么办”

    太子没让她回宫,让他带着她去了龙鳞寺。

    知道她不用回宫,她的情绪倒是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再去龙鳞寺的路上,她也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了,她问他,“韩大人,是不是也杀过人。”

    他点头,“杀过。”

    她好奇地问他,“你不怕吗?”

    他摇头,道,“不怕,活着时,都死在了我的刀下,更何况是死了,有何可怕?”

    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道,“别以为本宫听不出来,韩大人这是在吹嘘自个儿的功夫厉害。”

    他知道她是在寻求安慰,想消减自个儿心头的恐惧,便也陪着她说了下去,“五殿下若是想学,韩某可以教您几招。”

    她没什么兴趣,“本宫细胳膊细腿的,手无缚鸡之力,还是算”

    他掀开了车帘,巧好看到了满山的李子花,白茫茫的一片。

    “安阳。”他唤她,“你过来。”

    她闻声,将头探出去的那一瞬,他将身上的碎银子,扔了出去,以他用来薄命的功夫,头一回去讨好一个姑娘的欢心。

    梨花从枝头纷纷而落,一片片地飞舞了起来,他看着她仰起脖子,慢慢地弯起了唇角,眸子内的惶惶不安终于被惊喜淹没了下去。

    花海过去了,她才转过身来,笑着同他道,“本宫决定了,以后同韩大人学功夫。”

    他应道,“好。”

    到了龙鳞寺后,她的精神看起来一切都很好,然到了夜里,便开始反常,她拉住他不让他走,“韩侍卫,你陪本宫睡觉好不好。”

    他神色一愣,拒绝道,“殿下不必担心,属下就在门外。”

    纠缠了片刻,她到底是松了手。

    他出去后,就立在了她的窗户外,看着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了半宿,终是睡了过去,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她梦魇了。

    惊叫声传来,他瞬间冲了进去。

    进去时,便见她坐在床榻上,一身被汗水湿透,恐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身子又开始打颤。

    他再一次逾越,上前将她揽进了怀里,道,“属下不走了,留下来陪记殿下睡。”

    她哭着抓住了他的胳膊,害怕地道,“韩靖,他索命来了,他要给我看他的心”

    他抱住她,抚着她的背心,道,“有属下在殿下身旁,他不敢来。”

    她又道,“韩靖,你说我会不会遭报应,我当真就将他杀了,我怎么就杀了他呢”

    “杀了便是杀了。”他杀了那么多人,连对方的脸都记不清,他道,“我杀的人比殿下多,有我在殿下身旁,就算遭报应,也是属下当先。”

    在龙鳞寺的第一夜,她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她便又如同变了一个人,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非要缠着他带她出去游玩。

    他没答应,狠下心,将她拎到了佛堂,逼着她抄写经书,时刻盯着她,不让她沾任何荤腥,“太子殿下吩咐过,殿下是来超度。”

    她极为不情愿,慢慢地对他有了怨气,“韩大人变了,不再是本宫喜欢的那个韩大人了。”

    他并没有动容,她喜不喜欢他无所谓,他只想让她尽早从阴霾中走出来,这辈子都能无忧无虑,顺遂安康。

    之后,无论她怎么威胁,怎么求饶,他依旧不为所动。

    白日里他逼着她抄经念佛,不许她沾半点荤腥,夜里陪在她的身旁,待她入睡后,也没再出去,躺在了她屋内的小榻上。

    为此,她同自己彻底地闹腾上了。

    “韩大人真讨厌,本宫再也不想看到韩大人了。”虽如此说,到了夜里,她还是拖住他不放。

    渐渐地,她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同自己的博弈上,半夜不再醒来,甚至能一觉到天亮,不再提起任何关于蒋家公子的事。

    一个多月后,他一醒开眼睛,便见她蹲在了自己的跟前,盯着他的脸,哀求地道,“韩大人,本宫饿了,想吃肉。”

    他刚摇完头,她便一把拖过了他的手,照着他的手背咬了下去。

    他不怕疼,只无奈地问,“安阳,你是狗吗。”

    她沉默了一瞬,便冲着他突地叫了一声,“旺——”

    他没忍住,笑声破出了喉咙。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许是觉得自个儿吃了亏,恼羞成怒地将他起来的身子又按了回去,逼着他答应,“你只管回答本宫,今儿有没有肉,你说,你快说有”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摁他,挣扎之中,她的人早已坐在了他身上。

    待他意识到不对,正要将其从身上扒开时,却见她突然不动了,他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含着春水的眸子内。

    他还未回过神来,她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声道,“韩大人,你太好看了,你怎么能越长越好看呢”

    那年,他十九,她十七。

    她望着他时,他亦望着她,少女的面孔,已经有了几分女儿的媚态。

    他心口陡然一阵狂跳,本想去擒她的手,但她死死地抱住他不松,他只能去擒她的腰,将人从身上硬扒拉了下来。

    她站稳后,气得满脸通红,气势汹汹地同他道,“韩大人占了本宫便宜,就得对本宫负责。”

    他看着她,心口的一声“好”冒出了喉咙口,又及时地咽了下去。

    他只是个杀手。

    记

    他还未怎么答复她,外面的侍女便走了进来,禀报道,“太子殿下来了,让韩大人过去一趟。”

    他如释重负地走了出去,走之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许吃肉。”

    她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从到龙鳞寺,她已经在山上呆了一个多月。

    比起刚上山那会儿,明显好了许多,太子问他情况时,他如实禀报,“五殿下,已经无碍。”

    太子点头,又吩咐了他一桩差事,“你去替孤办件差事。”

    下山之前,他吩咐厨子去买了一些牛羊肉。

    等到他回来,她已是红光满面,便也知道她在那位随着太子上山的唐家姑娘屋里,过得很是滋润。

    回宫那日,她特意将他叫到了马车上,语气极为讽刺地道,“这段日子,韩大人辛苦了,等本宫回去后,必定会好好报答韩大人。”

    她一向说到做到,回宫后,她果然想着法子折腾他,几乎每日都会派人,让他去觅乐殿。

    到了后,他问道,“殿下有何事。”

    她只笑着瞅他,道,“本宫想韩大人了,本宫没事就不能找韩大人吗。”

    他知道她是在逗他玩。

    往日有蒋家小公子陪着她,蒋家小公子死后,她便也成了一人,她那样爱闹的人,又怎可能耐不住寂寞。

    无奈之下,他替她寻了几本游记,给她时,想的是让她拿去打发日子,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为此而后悔。

    在得知太子在为她张罗亲事时,他心头并非没有涟漪。

    他虽出身不好,但他会好好努力,如她所说,将来他在太子的手底下谋取一份功名。

    尚公主,也并非不可能。

    倘若那时他能鼓足勇气去寻她,或许,她也不用再经受后面的伤害。

    但他并没有那份勇气。

    在去寻她的半路上,他遇到了云贵妃和四公主。

    自上回她生辰,他便和四公主结下了梁子,四公主似是对他们的成见极深,经过他后,愤愤不平地道,“新婚前一日新郎官死了,这样的名声还好意思有脸挑三拣四,依我看,她就不如嫁给那个低贱的韩侍卫,一个不详,一个低贱,多般配。”

    她是大周的嫡出公主,不愁嫁。

    除了蒋家的小公子之外,江陵城内,还有很多名门贵族的世家公子。

    他到底是不配,又原路折了回去。

    他没去找她,她却找了他,一见面便旁敲侧击地问他,“韩大人,本宫又要嫁人了,你开心吗。”

    他没答。

    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没资格。

    她又问,“韩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待他回答,她突然凑在了他眼皮子底下,问他,“是不是喜欢本宫这样的?”

    他眸子轻颤了一下,躲开了她,重复着那句,“殿下,寻我有何事。”

    良久没见她回答,他才转过了目光,便见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睛,突然暗淡了下来,里头满是失望。

    她唤他道,“韩靖。”

    他看向她。

    她道,“你这样真没意思,本宫才刚经历了一场情伤,当真累了。”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有过紧张、慌乱,却依旧坚持住了自己的决定,同她道,“属下告退。”

    没过几日,她便受了伤,为了唐家姑娘,同四公主鱼死网破,她唤了他去记跟前替她包扎。

    她伤的是胳膊,他不便去碰,推辞道,“殿下还是宣太医”

    他话还未说完,她便回过头,斥道,“你是想让本宫的身子,被那群老男人看了去?”

    他愕然。

    “本宫虽同蒋家公子许过亲,可至今也只是同他牵过手,从未同他有过肌肤之亲,连亲嘴儿都没有,本宫活了这么大,身子还未给人瞧过呢,太医过来包扎,难道就看不到本宫的身子了?谁要是敢看了本宫的身子,本宫就将他戳瞎。”

    她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地看着他,道,“除了你,韩大人,本宫只允许你看。”

    他见惯了她的胡搅蛮缠,懒得再理会她,正要走出去,她便坐在那,突然抱住胳膊,呻【吟】了起来,“好疼,本宫这胳膊估计保不住了”

    她惯会来这一招,可他明知道她是在故意激他,却拒绝不了。

    僵持了一会,他到底时走了过去,跪坐在她跟前,问她,“伤在了哪儿。”

    她笑得极为得意,“本宫就知道韩大人最心疼本宫了。”

    他沉默,心头却是五味陈杂,她又道,“伤在哪儿,韩大人褪了本宫的衣裳不就看到了?本宫的手恐怕是动不了了,一扭脖子就疼,就麻烦韩大人了”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伸了手,去解她胸前的系带。

    系带拉开,“刺啦——”的声响,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她抬起头,他也看向了她,清晰地看到了她眸子内的那抹悸动。

    无尽的诱惑迎面扑来,一瞬间,让他透不过气。

    他看着她嫣红的唇瓣,缓缓地朝着凑了过来,他没动,死死地捏住了手里的系带,最后一刻,他终是清醒了过来,身子往后一仰,将头移到了她的侧面,平静地握住了她的短褥,褪到了她的肩头之下。

    刀口并不浅,不过是未伤到筋骨,红红的一道口子,落在白皙的胳膊上,如一块膏玉被割破。

    他胸口一阵抽搐,莫名地动了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抬头,凶了她一句,“我教你功夫,不是让你拿着刀子刺自己,你出息了。”

    她看着他,似是也没料到他会凶他,神色懵了一阵,才回过神,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道,“韩大人是心疼了。”

    她早就能看出来了,他对她的情谊,但他自己却不敢去承认。

    伤口包扎好后,她又对他道,“韩靖,你要是一辈子陪在本宫身旁,就好了。”

    她的话已经明显了,但他装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觅乐殿。

    日后无论是谁陪在她的身边,只要她需要,他都会在。

    但他给不了她一份安稳。

    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以换药的理由,连续召见了他一个月,伤好的那日她召见她史,饮了酒,酒后的她,愈发地肆无忌惮。

    那是她头一回,明着同他道,“韩大人,做几日本宫的面首吧。”

    他内心震撼,没料到她会生出如此荒谬的念头来,也是那时候突然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同她这般下去。

    她得嫁人,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那日之后,他狠下了心,没再见她,无论她如何召见,他都没再踏进觅乐殿一步,即便是在路上碰上了,他也记是远远地躲开。

    她似是察觉出了自己的逃避,托了人来同他道,“韩大人不必这般躲着本宫,不稀罕本宫的,本宫也自会不稀罕。”

    她自来高傲,岂能受得了半点气。

    决绝得话,落入他耳中,如千刀万剐,没过几日,他便得到了消息,她定亲了。

    对方是尚书府张家的张二公子。同样是高门大户,有了蒋家公子在前,他特意去查了张家,也见过了张家二公子。

    相貌平平,太过于死板,他认为,他配不上她。

    可即便是配不上,也比自己好。

    同张家定亲之后,她没再来找他,他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太子要将他派去西戎。

    他知道自己赶不上她的婚期,临走前,主动去了觅乐殿,找上了她,他送给了她一对鸳鸯彩绘的瓷杯,作为她的新婚贺礼。

    她见了他,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招呼着他坐在了她身旁,将桌上的一碟桂花糕点推给了他,“韩大人尝尝,本宫亲手做的。”

    他不贪食。

    可她非得让他吃,他便也吃了,待他将那块桂花糕送到嘴里了,她才道,“这是本宫做给张家二公子的。”

    他自来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

    果然,那桂花糕卡在了他的喉咙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噎住他心梗,不得不才提起了茶壶,倒了一杯水,硬吞了下去。

    她察觉出了他的难受,愈发起了劲儿地折磨他,“那日醉酒,本宫应该亲了韩大人,让韩大人吃了亏,在本宫成亲之前,韩大人亲回来吧。”

    他有些后悔来见了她。

    她又大着胆子,摸向了他腰间她送给他的那把弯刀,故意去挑逗他。

    他从觅乐殿出来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的一番举动,成功地报复了他,在去西戎的路上,他的脑子里,满是她说的那一句一句的没羞没臊的话。

    他无比地庆幸,太子将他派去了西戎,没让他亲眼看着她出嫁。

    为了不让自己想她,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用血腥去麻痹他对她的逾越之念。

    他以为等到自己回江陵时,她已经嫁进了张家。

    战事结束之后,他悄悄向人打听了她在江陵的消息,消息还未打听到,便接到了太子的密函。

    在知道她没有嫁进张家,而是逃婚去了西域和亲时,除了担忧之外,在他的心底深处,竟也有了那么一阵短暂的喜悦。

    他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西域。

    一路上的担忧和煎熬,让他彻底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这辈子无论她嫁谁,他都不会放心。

    他想,等他找到她了,若她还愿意,他便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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