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年鱼收到霍延之的消息,施施然站了起来,“徐秉笔,借一步说话”。

    年鱼挑来挑去地怎么也挑不满意,徐秉笔早就不耐烦了,却根本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起身随着他往外走。

    年鱼不紧不慢出了长春宫,回头看向长春宫的大门。

    随着他的动作,一群禁卫军朝长春宫大门一拥而入,最后一个回头关上了大门。

    徐秉笔大惊,“掌印这是?”

    小赖子眼疾手快,趁着他说话张嘴的空档,猛地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又在他后颈处狠狠一拍。

    徐秉笔身不由己将药丸吞了进去,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他却根本顾不上,忙伸手去扣喉咙,扣得直作呕,却还兀自不肯放弃,努力地将手往喉咙深处伸。

    年鱼的药又岂是好吃的!

    小赖子也不管他,他赖公公塞的药要是能被人抠出来,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年鱼满意地看着长春宫朱红色的大门在自己面前不紧不慢阖上,开口,“小赖子,带齐人手,先将各宫的主子们拘起来。

    有那不听话的,直接杀了,再去各宫找,不是咱们的人,格杀勿论!”

    徐秉笔大骇,他本来以为年鱼演这一出是要与他夺权,现在看来——

    徐秉笔连抠喉咙都顾不上了,指着年鱼颤抖着喊道,“你,你是要造反!”

    年鱼眯眼笑了起来,“是,本座是要造反,徐秉笔是要受尽极乐丸七七四十九天肠穿肚烂的极乐,还是和本座一起造反?”

    徐秉笔见他竟就这么承认了,惊骇下嘴唇哆嗦了半天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年鱼笑得更加灿烂,“徐秉笔不说话,本座就当你答应了,来,我们一起去找皇上的玉玺”。

    徐秉笔下意识答了一句,“皇上去拜祭太庙,自是要随身携带玉玺的”。

    年鱼挑眉,“徐秉笔难道忘了,本座可是为皇帝掌印的”。

    徐秉笔感觉自己都吓傻了,哆哆嗦嗦问道,“掌印,掌印,是说——”

    年鱼见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体贴替他说完下半句,“本座是说,本座为皇上掌印近十年,从未有一次差错。

    所以,要是偶尔在皇上出行前一刻换个假印什么的,皇上是绝不会想起来查的”。

    徐秉笔,“……”

    年鱼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放心,本座还指望着秉笔你能带本座找找皇帝的密室什么的,轻易不会杀你的,别怕”。

    徐秉笔,“……”

    他都带他造反了,还叫他别怕!

    他都吓得快尿裤子了好不好?

    ……

    ……

    负责送皇长孙的尸体去寰丘的令兵快马加鞭,霍延之却不着急,带着顶着阴阳脸的假太子从宣德门缓缓而过,又不紧不慢顺着正阳街往城门而去。

    确保每一个看热闹的人都看清楚了后,霍延之又带着假太子在各个城门转了一圈,确保五城兵马司和守城御林军的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这才出了城。

    大约一刻钟后,小赖子快马加鞭送来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霍延之接了包袱后,吩咐看好假太子,带着细辛换了条路,直奔凤翔府而去。

    ……

    ……

    寰丘中,拜祭的活动正在晏尚书和礼部官员的指引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政和帝身着皇帝冕服跪在最前面,他的右手边是最近得宠的左天师,右手边则是恩宠长盛不衰的苏羡予苏尚书。

    晏尚书念着冗长的祝词,却有点心不在焉。

    昨天一天风平浪静,明天皇上就要回京,变故最有可能是在今天发生!

    王爷和九方凤到底在计划什么?

    又能不能成功?

    若是,若是不顺利,他的小娘子估计要哭晕过去吧?

    他想着,眼风又控制不住地往霍延之的方向飘,按着九方凤的要求,本来该在政和帝左手边的霍延之,被他轻飘飘一句“王爷煞气重”打发到了最靠门的偏僻位置。

    嗯,不对,王爷呢?

    晏尚书心头一跳,忙稳了稳心神,定睛去看,王爷不在!

    他忙又去看九方凤的位置,那里也没有人!

    晏尚书只觉心惊肉跳,果然,果然王爷和九方凤是要酝酿大动作啊!

    那他该怎么办?

    晏尚书想到这思绪戛然而止,读着祝词的声音反倒越发地温和悦耳了。

    什么他该怎么办?

    他就是个忧国忧民,鞠躬尽瘁,且此时此刻正在尽忠职守的礼部尚书而已。

    他们老萧家爱怎么内斗,怎么内斗,关他姓晏的什么事?

    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的,他好生读他的祝词就好!

    慢慢读,他不急,毕竟,王爷做的事应该挺费时间的吧?

    冗长的祝词尚未读完,一名锦衣卫急急奔至,顾不上寰丘内肃重庄严的气氛,扬声大喊,“京城急报!

    太子被太子妃杀了,剥了皮,披在一个侍卫身上伪作太子。

    现已经被禁卫军拿下送到了尚书台!还请皇上示下!”

    政和帝正在虔心祝祷,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事事顺遂,希望他萧家能子嗣丰盛。

    乍一听到回禀,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跟着念了一声,“剥皮?”

    跪在他身后的文武百官却一下炸开了锅,其中本该最虔诚诚心到听不到外界杂音的晏尚书最是激动,猛地拔高声音,“什么?剥皮?披在侍卫身上假冒太子?”

    这天下竟然有那种恶心又奇诡的技艺?

    他都没听说过哎!

    果然他书还是读得不够多!

    吏部尚书急声问道,“此事当真?”

    锦衣卫沉声答道,“来报信的禁卫军说,亲眼看到了太子身上的皮从肩膀处被扯下了一大片。

    脸上一半的皮都被扯了下来,露出的皮肤与太子白皙的肌肤全然不同,是久经阳光暴晒的麦色,绝对是有人假冒”。

    政和帝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腾地站了起来。

    他本是跪着的,这么猛地一站起来,差点摔倒在地。

    左天师忙扶了他一把,他情急下狠狠甩开左天师的搀扶,身子前倾,急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传来的消息”。

    政和帝猛地拔高声音,“朕问你,太子是什么时候换人的?”

    百官听了这话均是默然,政和帝问出这句话,明显是想确定皇长孙,以及东宫贾良媛肚子里孩子的血统。

    乍然听说太子死讯,政和帝身为人父却只关心这个,实在叫人心寒。

    锦衣卫愣了愣,答道,“这个,来报信的人未说,想来还未审出来,先使了人来报信”。

    “快,遣人去探!立即起驾回宫!”

    苏羡予开口,“皇上,太子是假,左天师却为太子医好了隐疾——”

    政和帝恍然,厉声喝道,“来人,给朕将这个妖道抓起来!”

    苏羡予立即补了一句,“皇上,左氏向来颇有些手段,这种时候,还是即刻杀了,以免后患”。

    左天师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苏大人,左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咄咄相逼?”

    苏羡予神色冷淡,“为皇上分忧,乃是为人臣子之本份,又何谈怨仇?

    左天师若是觉得苏某说得不对,敢不敢当着三清真人的神像发誓,天师你绝未辅助太子妃残害太子?”

    苏羡予也要未见得如何疾声厉色,在那双浅茶色眸子的逼视下,左天师到了嘴边的话竟然有些吐不出来。

    他这一迟疑,政和帝哪有不明白的,猛地一挥手,“拖出去,斩了!”

    左天师大声喊起了冤枉,只这时候哪还有人理会他?

    苏羡予理了理没有一起褶皱的袖子,左天师,你与我虽无冤无仇,但阿鱼想你死,那就只有委屈你去死了,你一路走好!

    ……

    ……

    政和帝说是要立即回宫,但皇帝出行,又岂是那么便宜的?

    还未等回宫事宜安排妥当,又有禁卫军飞奔而至,怀中抱着早已死去的皇长孙,带来了王妙儿的话和假太子的证词。

    皇长孙死了,假太子是大年初二就开始冒充萧明时。

    二月初二,贾良媛传出喜讯,怀孕刚满一个月。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政和帝看着皇长孙青灰色的小脸和伸出嘴外的舌头,只觉那小小的身子化作了一个大如流星的巨石重重捶向自己的脑袋。

    他痛苦地啊了一声,捂着头嘶声喊道,“快去叫年鱼来!快去!”

    众臣知道他这是受不了刺激,头风又发作了,忙吩咐去请年鱼,只这立即回宫的圣令自然就做不得数了。

    ……

    ……

    霍延之接了年鱼送来的东西,带着细辛,两人双马,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凤翔府而去。

    到凤翔府时,已经是新月初升,城门紧闭。

    霍延之吩咐细辛插上墨龙旗,叫开城门。

    守门的卫兵见了墨龙旗,不敢怠慢,忙请了凤翔府的赵太守、镇守凤翔府的钱将军和各卫所的总兵前来。

    细辛扬起手中的圣旨,大声喊道,“紧急皇令,凤翔太守听令!”

    凤翔府距离京城不到二百里,是京城最后一道屏障。

    和护卫京畿的三大营一样,不论太守还是总兵将军都是政和帝心腹中的心腹。

    霍延之命人控制住了葛雷手记的消息,太子与皇长孙被害一事却是传得沸沸扬扬,并在九方凤的推波助澜下,上午就传到了凤翔府。

    消息真真假假,纷至沓来,凤翔府中自也是人心惶惶,遣去探听消息的人一波又一波。

    凤翔府离京城有近二百里路,第一波去打探消息的人刚刚回来,却是验证了流言。

    太子早已被害,还被太子妃剥了皮,披在一个侍卫身上冒充太子。

    皇长孙也被太子妃命人勒死,皇上犯了头风,正在等年掌印赶去寰丘救命,具体情况根本打听不出来。

    这个时候,福广王突然带着圣旨来做什么?

    凤翔府的赵太守是政和帝的心腹,对霍延之十分戒备,扬声喊道,“还请王爷将圣旨拿来一观”。

    霍延之也不多废话,让细辛将圣旨绑在箭上,拉起弓。

    城墙上的赵太守、钱将军等人想起他站在城墙下,两箭射死戚谷丰父子的传说,吓得忙都躲到了雉堞后。

    细辛嗤笑出声,霍延之有意立威,拉满弓,瞄准赵太守所躲之处,松手——

    鲜红的羽箭挟雷霆之威,震碎了雉堞,碎石块顿时扑了赵太守满脸满身。

    羽箭的力道却兀自不减,贯穿了赵太守的乌纱帽,连带着圣旨和乌纱帽直直往前,深深插入立在城墙上的旗杆中。

    “大人!”

    侍卫士卒顿时乱成一团,赵太守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碎石屑,往上翻了翻眼睛。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了一回,重重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的娘哎!

    众人忙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七手八脚地为他拍身上的碎石屑。

    一名总兵去拔插入旗杆中的羽箭,连用了两次力都没能拔出来。

    他怕为人嘲笑,遂装作根本没想拔箭的样子,将绑在上面的圣旨取了下来,交给赵太守。

    赵太守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接圣旨的手兀自不自觉地颤抖着,接过圣旨后草草看了一眼,就交给了钱将军。

    钱将军看着他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暗自庆幸。

    还好还好,城中主事的是赵太守,王爷没挑中他这个领兵的,否则这时候丢人出丑的就该是自己了!

    圣旨很简单,只写了“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加盖了玉玺。

    笔迹虽虚浮,却的确是政和帝的手书无疑。

    对照他头风发作,笔下虚浮无力正是该当,至于玉玺,更是绝无错漏。

    钱将军看过后,又递给了手下诸位总兵,开口道,“是皇上亲自下旨无误了,大人看要不要开城门放王爷进来?”

    赵太守无力点头,圣旨是真的,自然就没有他抗命的余地,且看王爷怎么说吧。

    他再厉害,武功再好,这次也只带了个亲卫孤身来此,进了城,翻不出风浪的,吧?

    霍延之顺利进了城,被恭请进了太守府衙,坐定后便开门见山道,“今天京中的变故,诸位也应当知道了。

    王氏女胆大包天,先后谋害太子和皇长孙,混乱皇家血脉。

    被人发觉后,竟勾结禁卫军和御林军,软禁了诸位大臣,据守京城。

    皇上尚在寰丘,京畿三营护卫在侧,不可轻动,特令本王来凤翔征调守军夺回京城”。

    霍延之的话合情合理,又与他们打探到的消息相符。

    赵太守等人下意识都是信了大半,惊问道,“太子妃——不,王氏,王氏竟如此胆大?”

    霍延之神色不动,“连我大萧储君和皇长孙,她都敢谋害,造反,很稀奇?”

    赵太守,“……”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不算稀奇!

    霍延之起身,“军情紧急,钱将军,这就随本王去点兵”。

    钱将军迟疑看向赵太守,赵太守咳了咳,开口,“现在已经入夜,还是等明天再说”。

    霍延之冷笑,“这样的事,诸位不敢轻动,情理之中。

    皇上也想到了,因此走之前,特意给了本王这个,诸位要不要看一看?”

    霍延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匣子。

    赵太守等人见了那匣子的尺寸,皆是大惊,对视几眼后,硬着头皮开口,“还请王爷打开让我等一观”。

    福广王的话合情合理,这种时候,皇上派出善战且又是皇室血脉的福广王点兵,驰援京城更合情合理。

    一切都合情合理,就是福广王本身,他实在是不合理啊!

    按理说,皇上就算派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尚书来点兵,也不会派福广王来才对!

    实在是不怪他们怀疑啊!

    霍延之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提在手中,“各位,要不要凑近点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太守等人一眼扫过,忙都跪了下去,纷纷喊起了我皇万岁。

    霍延之手中提着的绝对是大萧传国玉玺无疑了!

    霍延之冷哼,“现在本王能去点兵了?”

    传国玉玺既出,赵太守等人不敢再推搪,忙恭请霍延之往军营而去。

    钱将军微微落后几步,压低声音对赵太守道,“赵大人,玉玺的确是真的,皇上的圣旨也是真的,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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