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

    方笑云暗自苦笑。

    他在河里挣扎,身边八百里狂涛,若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冒死做这样的事。

    “唉,开始就这样多好。”

    “现在也不晚。”文章语气诚恳,“你只要放开她,我保证”

    “你保证个屁!”方笑云忽然破口大骂,轻蔑的目光,不屑的口吻。“你以为你是谁?刀笔铁吏,算个球!开口之前咋不问问自己正在干什么?拿谁的钱?替谁卖命?”

    连珠炮似的谩骂狂轰过去,文章目瞪口呆。他瞬间明白了方笑云为何为军中不受待见,这家伙专干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专说得罪人不该说的混账话,有人喜欢才怪。

    “我能指望的人在这儿。”

    方笑云用铁锥蹭蹭赫连纯美的脸颊,这个举动引来阵阵慌乱,伴随着几声惊呼。

    “叫什么叫!我才不会自掘坟墓。”方笑云恼火说道。

    你的坟墓在你动手时就已挖好,不少人心里想。

    “好了,咱们讲理。”

    方笑云不看文章,而是低下头对着赫连纯美的眼睛:“你我素不相识,也没有结仇,对不对?”

    “你不配。”赫连纯美冷冷应,神情恨不得咬他一口。

    “我不配,可是我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方笑云笑笑,忽然道:“你们这次押运的物质一定非常重要,非常值钱。”

    怎么扯到这些?赫连纯美有些困惑,刀笔铁吏脸色阴沉。

    “不过是些民生之物。”

    “不过是些民生之物冬天来了,你知不知道?”

    “”赫连纯美莫名其妙。

    “没有这批物资,城里城外会死很多人。”方笑云放慢节奏认真道:“仗打完了,盗匪却多了,缺衣少食的人铤而走险,残留下来的小股古越军队,蛮人,我们这边的逃兵。你们在路上没遇到过?”

    人们的视线随方笑云一起投向远处的车队,可以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捆在一起,神色凄惶,垂头丧气,也有目光凶狠之辈。

    “你想说什么?”赫连纯美冷着脸问。

    “这就是将军与将军之女的差别。”方笑云说道:“钦差大人今天进城,看到你一定很开心。忘了说,听说将来你会入宫,带着好名声很重要。”

    最后那个“你”字被刻意加重,赫连纯美到入宫两个字,脸色微白。

    “这些与你无关。如果觉得嫉妒,大可去找钦差告状。”

    “先别着急。”方笑云接着道:“你与三把枪带队押运,还有那个家伙。”瞥一眼文章,“途中你偶尔听到我的名字,和关于我的一些事。对了,讲这些的人并非故意说给你听,他们只是闲聊,被你无意间听到。”

    赫连纯美眼里闪过惊异。

    “你听到我在军中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什么迟到早退,偷懒强夺,扰民惹祸,还把无辜的人打断腿。后来又听说,是我设计引蛮人去聊城,险些酿成大祸。”

    稍顿,方笑云接着道:“将军历来治军严谨,你也不差。听到这些你很生气,于是追问一番,又知道我当面顶撞将军,得罪小王爷,战后以养伤为名躲起来享福,实则逃避战场,不遵调遣,偏偏还有后台护着,军法都处置不了。”

    讲到这里轻轻叹气,“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不知道有没有别的。”

    赫连纯美愣愣地望着他,几次开口,欲言又止。

    “我猜中了?”方笑云笑着问了句。

    赫连纯美沉默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押着车队进城,过了城门。”方笑云神情变得复杂:“应该是这个时候,忽听有人说发现我在南大街别这样看着我你发现我了,呵呵,事情就是这么巧。”

    巧合往往是必然,赫连纯美渐渐明白方笑云想要表达的意思。说不清为什么,在她心中,那张丑陋的脸依旧令人痛恨,却不像之前那样厌恶。

    “你身边全是高手,有天听地视之能。我嘴贱,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听到了,愤怒了,正义了。”方笑云笑起来。“呵呵,决心为民除害,为国锄奸。”

    “你是怎么知道的?”赫连纯美忍了半响终于问出来,言罢紧紧咬着下唇。

    “傻姑娘,难不成跑到将军府对你说:嘿,苍州有个姓方的家伙,他恶贯满盈,您赶紧去伸张正义?”

    方笑云语气和眼神让四周的玄甲骑兵更觉得羞耻,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但这番话点破主题,将大家心内了然的阴谋一把掀开。

    赫连纯美感觉很受伤,还很委屈,她已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但不理解,方笑云既然推导出一切,为何不分辨、不解释,非要采用这种激烈的方式羞辱自己。现在好了,自己丢脸,连累父亲,他又何尝不是死路一条。

    做事图一时畅快,损人不利己这个人脑子有病。

    内心煎熬时,方笑云在耳边喋喋不休。

    “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咱是爷们儿,不能像你们一样不讲理。刚刚你来的时候,我准备好认罚,抽鞭子打棍子关黑屋,反正不是头一,可是”

    “够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文章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赫连纯美被羞辱,开口打断。

    “既然知错准备认罚,为何还要做叛逆之事?”

    “你又来了。瞎扯什么呢?”方笑云转头,“什么叫知错?什么是叛逆?是我耳朵不正还是你的嘴巴长歪。”

    “你!”

    文章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静下来。

    “你才说过准备认错认罚,之后暴起伤人”

    “是认罚,没有认错。我没觉得自己有错。”方笑云嘲弄的目光看过来:“别和我玩断章取义、填字游戏那一套。”

    “既无过错,为何认罚?”文章脸色阴沉。

    “无错为何认罚?呵呵,无错为何认罚。”

    方笑云上下打量他,表情变得奇怪,“据说刀笔铁吏专门调查各种冤案,不至于连这类事情都没遇见过。你呀你,冒牌的吧?”

    文章内心微赫,对此人的难缠有了进一步了解。

    “袭击玄甲军卒,胁迫朝臣,这些事情你要否认!”

    “这么多人看着,赖是赖不掉的。”方笑云朝周围看看,样子很是无奈。

    “这样是算不算叛逆!”文章大声喝问。

    “不算。”

    “你!”文章气极反笑,“阁下如能颠倒黑白,我把刀笔铁吏的名号送给你。”

    “颠倒黑白我做不到,刀笔铁吏名不副实,你自个儿留着。”方笑云轻轻摇头:“有些误会需要先澄清一下。”

    “误会?真轻巧。呵呵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你去洗。我等着。”方笑云对他说道。

    “”

    周围人群中传来笑声,是那种苦忍但实在忍不住的笑,且不止一个。如非局面紧张,后果严重,如果不是那把铁锥依旧紧贴着赫连纯美的脖子,发笑的人会更多。

    “不去?不去算了。”

    方笑云一本正经,言罢,思绪整理完毕:“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玄甲军是谁的军队?我是什么人?这位据说是将军之女的女将,她是哪里的将军?”

    接连五个问题抛出,周围人领会之前,文章已变了脸色。不待他做出反应,方笑云接下去道:“这里有很多人认识我,连这位女将军都听说过我,就不用介绍了。至于他们,刚刚这位传奇的刀笔兄说他们是玄甲军想必是真话。我想问的是,在这里,玄甲军能否不问情由抓一位驻军统领。”

    随着这番话,周围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凝重,方笑云垂下眼神,脚跺着地面,所说的话风一般飘荡在半空,送到极遥远的地方。

    “苍州城何时成了镇南侯的领地?”

    执法权,简单讲就是各干各事,各归各管,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依靠武力胡来。这很好理解而且很必要,否则岂不是要乱套。

    规矩是规矩,实际操作起来,很多时候可以通融。譬如某个地方剿匪或捉拿案犯,正追着的时候过界到了别的地方,难不成还去官府通报?当然是先把人捉住。再比如,军队、官差异地遇到有人行凶,必然也是先动手,再通报。

    然而发生在南大街的事情不属于那种情形,尤为重要的是,玄甲军不是一般军队,很多人眼里它根本就是镇南侯的私军。

    自古以来,王侯为臣者之极,殊不知,每一位拥有实权的王侯,尤其那些拥有封地、手握兵权者,皆为帝王防范的对象。上述可以通融的情况,遇到王侯封地时往往生变。譬如苍云官差,在不通报的情况下去聊城捉人试试?反过来也一样,镇南侯部下在本地拥有比别处同僚更大的权利,但当他们到了外地,也会遇到阻碍。

    这些指指公事公办,倘若主官有私交,另当别论。

    方笑云的话实际上按动了长久以来悬在人们心头的那根刺。众所周知,赫连为大宇第一宗族,镇南侯对苍云早有野心,之前的战争证明这点。身为六大神将之一,姓赫连且封候领军,仍想着多占地盘他究竟想做什么?

    很多人心里有这样的念头,但不会说出来,一旦有人公然质疑,那根刺也就插入到血肉之中。

    南大街上寂静无声,整个苍州城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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