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过,您的孙儿。”

    轩辕无过的表情透着得意,是小孩子成功欺骗大人之后的那种无害的得意,他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对着八王,声音轻柔,语气温和。

    “爷爷用不着担心。无过确信体内没有圣祖之魂,别问我为什么,您只需要相信,现在和您说话的是我,不是那位惊天动地、死都不肯死透的老祖宗。”

    “你”

    八王震惊到无法言语。他无法相信一手带大的孙子竟然有着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另一面,且能随口道破自己内心的疑虑。联想此前轩辕无过说无忌像鞭子逼迫自己成长,自己的两位王孙皆非常人也。

    说不上为什么,此刻八王心中并不觉得宽慰,相反有一股悲伤与恐慌。怀着这种心情,轩辕无过平淡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

    “合魂之事,无过自打知道那天起就很坚定。无过不怕死,只害怕爷爷心有所向,做出错误的选择。”

    话到此处,巨大符文慢慢被鲜血浸透,跳动的节奏稳定下来。与此同时,六芒星阵转动的速度开始加快,光芒逐渐耀;周围主持阵法之人立即察觉到变化,纷纷开始吟唱。

    大殿之中,一股古老荒凉的气息开始弥漫,时光仿佛倒流到蛮荒时代。而在法坛之上,轩辕无过的身体内部,隐隐出现几颗光点,越来越亮,与周围六角相呼应。随之而来的变化,他渐渐难以开口发声,眼神却如同锥子一般牢牢盯着八王的眼睛。

    “爷爷,您要守信啊!”

    静室无风,六芒星好似黯淡的眼睛,墙壁上挂着几颗月石,清冷的光辉照在小王爷俊美的面孔上,玉石般皎洁。

    方笑云觉得那张脸看起来不大正常,琢磨许久想出来一个让他很恼火的词:妖冶。

    “这算什么办法?”

    “合魂一事无可避免,爷爷可以选择的是合魂之后活下来的人是谁。舍一人总比都失去要好,而且换来强大,事后皇室纵然不甘心,也能勉强接受。你明不明白。”

    “皇家果然最无情。”

    合魂造就强大,无论圣祖是否存在,能不能被唤醒,皇室都将多出来一位绝世天骄。皇室长老与八王的区别仅在于一个是两手准备,一个只想保护孙子。

    或者应该这样讲,合魂的过程中如发现有圣祖现身迹象,八王有选择的机会:是为了圣祖牺牲孙儿,还是为了保护爱孙行悖伦之事。

    “爷爷对我和无过说,合魂能否成功交由老天决定,但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我们的身体。”

    小王爷轻叹一声,又笑起来,稍欠刚性的脸孔上浮现出几分媚意。

    “爷爷的心意并不坚定,其实连我也很好奇如能见到圣祖,和他说几句话,即便是死也未尝不可吧?”

    这一家子全都是神经病!

    方笑云感到不安。他从故事里跳出,思考小王爷把自己带到这里听故事的用意,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说来说去,这些和我有啥关系?”试探的目光投过去。

    “以方兄的智慧,当真不明白吗?”讥笑的目光射来。

    称呼的改变意味着更加坦诚,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火花四射,方笑云内心波涛翻涌。小王爷眼里是同病相怜。

    “你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啊!”

    猜想被验证,方笑云如遭雷击。

    “卧虎岗上,方兄显露狂化天赋,就已引起关注。长街战罢,九公主宣读圣上口谕,赐龙泉之水方兄以为那是为你准备的么?”

    “为谁准备?”方笑云阴沉着脸。

    “当然是我们家的老祖宗,轩辕无极。”

    这句话包含着极大不敬,考虑到小王爷的遭遇,倒也合情合理。

    “圣祖归天之前的那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龙泉修行,龙泉之水由其独享。后人认为圣祖之举必有深意,并因为推断,倘若圣祖之魂遇到龙泉水,多半会有反应。事后九公主多次到别院探望,方兄以为她有那么关心你?”

    讲到这里,小王爷有些遗憾:“当然,最终的结果是方兄捡了大便宜,不知道公主因为什么认定你与圣祖无关,否则的话,无忌或可免去此劫。”

    “日你姥姥!”方笑云突然道。

    “骂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要”小王爷莫名其妙,神情吃惊、愕然,委屈。

    “老子高兴。”

    知就是罪。方笑云倍感无奈地是,知道却没有办法化解。愤怒使得他露出泼皮一面别说,当面辱骂皇室中人感觉很过瘾,宣泄的效果很好。骂完后他望着小王爷震惊错愕的样子,心气儿平了不少。

    “摊开说吧,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是不是要我做牛做马,任凭驱使?”

    “呵呵,你啊完全弄错了。”

    小王爷慢慢领会到方笑云的心境,无奈地摇着头。

    弄错了?

    方笑云大惑不解。想来想去,小王爷除了以此威胁自己,还能有什么用意?不会真的是心情不好想和人倾诉,那他真成了神经病。

    正想追问下去,眼前突然一花,内心“通”的一声,仿佛听到有人用力擂鼓,鼓槌敲打在心尖位置,顷刻间生出血液倒流的感觉。

    “你!”

    方笑云惊喝,欲动,随后他留意到小王爷坐在原地什么都没干,甚至连目光都已垂下。

    通!

    又来一次,声音更响,力量更大,小王爷的身体剧震,脸上一层红光乍现之后又消失,如潮水起伏。

    他也被影响。方笑云心里有了结论,随后发现地面上的六芒星阵不知何时亮起来,先是一颗,紧接着是全部,幽深的光芒仿佛能够移动的眼睛,渐渐有了腾空而起的态势。

    “怎么事?”方笑云厉声断喝,右手扶住门。

    “已经开始了。”

    小王爷轻叹一声,幽怨的目光投过来。“方兄还不明白,今天就是合魂的日子啊!”

    方笑云大吃一惊。“可是你在这里,怎么能”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不管王府用了什么法子,小王爷为何跑到这里,总之他既然说开始,应该是真的。

    道法神奇,隔空数千里合魂,闻所未闻。

    “合魂不宜太早,也不能太迟。自打去年,我与无过先后突破通玄,这件事就已迫在眉睫。”

    地面上的六团星光渐渐升空,把小王爷包裹起来,他的脸忽明忽暗,眼神深邃。

    “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先天之气最为旺盛,乃是合魂的最佳时机。再拖下去,爷爷担心皇族长老先动手。”

    “你不逃吗?”方笑云首次、也是最后一次规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是看在那些财宝的面子,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肯定。

    “逃?怎么逃?逃到哪里?我为什么要套?”仿佛自说自话,“我们两个身上早已下了禁制,逃不掉的。即便没有,又能逃到哪里?况且,又不是一定会输,为什么要逃?”

    “祝你心想事成。”

    方笑云决心一个字都不再听,一眼都不再看,说完转身伸手一拉。

    门不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方笑云低喝,聚力,用力一拳。

    通!

    沉闷的声音,力在拳锋,落在心上,方笑云好似被人狠狠退一把,蹬蹬蹬连退三步。

    看似普通的房门纹丝不动,只有几道符文显露出来,仿佛嘲笑的眼。

    “走不掉的,方兄别枉费力气了。”

    方笑云深深吸气,竭力控制住心血沸腾的不适感,转头,他发现小王爷的样子大大改变,脸色发青,双眼密布血丝,身体上衣物鼓荡翻飞,仿佛背大风卷起。尤其让人气愤的是,这个时候小王爷依旧拿着铁锥把玩,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

    “那是我的!”方笑云撕开脸:“要死你自己死,东西还我。”

    “这个东西有大用。”小王爷右手拿着铁锥贴在胸口,仿佛握着心爱女子的手。

    吗的!

    方笑云意识到一切都是阴谋。自打进入四楼,不,自从面摊谈话时开始,小王爷就有全盘计划,一步步将他诱入陷阱。可笑的是,他至今连对方想做什么都不知道,此前还一度只认为占据上风,在心里盘算将来如何如何。

    狂妄等于无知。他预感到这次的教训恐无法挽,后果难以承受。

    “说吧,你究竟想干吗?”方笑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机未到,我说出来方兄也不会相信。”

    “你说我就信。”方笑云咬牙切齿。“哪怕让我杀了你我都信。”

    “方兄果真有大智慧。”

    小王爷钦佩的目光看过来,身体被星阵包裹着缓缓升空。

    “我把方兄带到这里,就是想让你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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