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芬连忙去拽聋哑老汉庄大叔,用手势比划着要个水盆和手巾,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们曾经相处过的原因,庄大叔居然看懂了。
他带着淑芬往院落后头走。这屋子极大,走过一重又一重庭院才到了一间屋前。
庄大叔进去拿了一只用得已经有些发亮的铜盆出来,还有一块发黄陈旧的手巾。此时也没什么好嫌弃的了,庄大叔打了水,两人端着水往前头走。
屋子里头谢老先生已经在施针了,淑芬进去的时候看见她爹按住了庄三爷的手脚,看情形是怕他乱动坏事。
银针闪着白光,谢老先生的手很稳,一针下去又换个地方,不多会儿功夫,庄三爷身上好几处都扎了针。
淑芬站在一旁不敢说话,默默等了一会儿,谢老先生把一套针扎完了,坐下来休息。大家安静的等着,不晓得过了多少时辰,谢老先生站起来一一拔除了银针。
厢房里头连桌椅都没有,庄大叔带着他们到隔壁书房去写方子。
谢老先生一边写方子,一边交代道:“今晚必须有人守着他,冷手巾擦额头,热了就换。今晚十分凶险,到了明日若是能退烧就没事了。这药方子开出来不能等到明天才去抓药,今晚务必要抓回来,煎好了给病人灌下去,一帖药方,起码喝上两次才行。”
他这里写好了,陈良柱就正色对淑芬说道:“跑来跑去也是辛苦,不如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我顺便再带些吃的回来,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想做些吃的也不方便。”
淑芬点头应道:“最好顺便去看看娘他们回来了没有,当面再说一声,也好安心。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在这里忧心呢。”
哪知庄大叔十分贴心。
出去前,带淑芬去了趟茅房,又带她去厨房,比划着告诉她那里有热水可以喝,甚至还端出了一盘肉包子放在她面前,让她饿了吃。都安顿好了,才出门。
他们离开后,淑芬搬了张椅子坐在庄三爷的床前。
至今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庄三爷名号响亮,其实还是个少年,比她大不了多少,甚至还没完全长开,像个竹竿子般瘦高。这会儿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只虾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淑芬把手巾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感受到了冷意,一阵哆嗦,想要逃开,让淑芬大力按住了。
她一边按住他的额头,一边叨叨起小时候娘亲劝她吃药时常说的话,“要乖啊,生病了要乖乖听话。是药三分苦,等会药熬好了一定要喝,这样才会好起来。你乖乖听话,我买糖给你吃。”
“不好。”少年不知何时醒来了,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她,哑着嗓子道:“你把帕子拿开,好冷。我不用你管,你做什么又回来了,不怕我杀了你吗?”
他经常说狠话,淑芬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怕。
她笑嘻嘻地道:“杀了我就没人救你啦!我也不是自己想来,是庄大叔找我!你身上好些没,那个姓周的郎中怎么没定时来给你看病,可真是不负责的大夫。”
“那是周明月家的郎中。我不想求她。”少年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淑芬凑近了看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睫毛如鸦羽般又浓又长,多么漂亮的眼睛,可惜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做什么?”他一下就推开她,不太愉快地道:“谁让你离我这么近?”
“脾气可真坏。”淑芬皱皱鼻子问他,“你渴不渴,想不想喝水?有肉包子,庄大叔出去前给我留的,我好心分你几个啊,不收银子的。”
她说着被自己感动到了,臭美地道:“你见过我这么好的人吗?”顿了顿又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叫庄三爷也太见外了。你才几岁,比我大不了多少。”
庄泽成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女孩子,十分无语,瞪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庄泽成,字韵卿。”
“几岁啊!”
“名字还挺好听的。”
“比我和我哥哥的名字都好听。”
淑芬说了一串话,再下去该说什么就不知道了。
虽然知道了他的名字,似乎也不好直呼其名,亲近的人才喊的字就更难说出口了。
“我去给你拿吃的。”淑芬莫名尴尬,一下就跑出去了。
淑芬端着东西回来时,站在床头喊了他一声,发现人又昏睡过去了。她小心翼翼地探他的额头,烫的吓人。这一次冰凉的手巾都没有把他叫醒。
淑芬隔上一阵子就给他换手巾,越看他越觉得心慌,脸色红的异常,唇却是白的,人看起来很憔悴。也不晓得哪里疼,断断续续地在说梦话喊疼。
“疼,好疼。”
“姨娘,我不想叫你姨娘。”
“姨娘,我不想去主母房中。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喊疼了,你不要赶我走!”
“爹,爹,你不要打姨娘,她不是故意的。”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听着淑芬心惊胆战,他在梦里都不安生,说的话叫人渗得慌。
她忍不住摇他,“哎,你醒醒,你梦魇了,快醒醒。”
然而,他一直都没醒来。
淑芬四顾茫茫,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越想越觉得心慌。
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煎熬的团团转。口中自言自语地道:“爹爹,娘亲,大哥,你们快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好怕啊!庄三爷,你别再睡了,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醒醒啊!”
就这么一直,一直等下去。
陈良柱大步地跨进门槛,开口问道:“芬芬,他好些了吗?我们买药回来了。”
淑芬一下扑了过去,泪眼汪汪地问道:“爹,你怎么才回来。他,他很不好。”
陈良柱上前探他的额头,叹口气道:“烧得很厉害,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先去煎药吧。谢先生说他明日还会再来,叫我们一早就去接他。他来了总会有法子的。”
三人忧心忡忡地守了大半夜,到了后头淑芬实在是太困了,庄大叔带她到边上的厢房去睡觉。
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懵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急急忙忙穿上外衣,套上鞋靴去隔壁厢房。
谢老先生已经接过来了。
她爹却不在房中。
谢老先生又在施针,表情很严肃。
淑芬安静地站在一旁,听见他一边施针,一边自言自语道:“老夫这辈子给许多病人诊过脉,头一回见这样的。年纪轻轻,毛病不少,肋骨断裂,感染风寒,身上居然还有遗毒。他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这毒很是凶险,看样子是已经想办法解过了,但是未清尽。”
一套针施下来,大冷天生生的出了汗。
谢老先生一屁股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擦了擦额头的汗,和颜悦色地看着淑芬问道:“小姑娘,你是他什么人啊?他这病一时半会儿恐怕治不好,起码得有半年以上的调理才行。”
“我,我就是来帮忙的。”淑芬结结巴巴,“不是他家里人,也算不得什么正经朋友。”
谢老先生睇她一眼,没在继续问下去,只是夸她道:“小姑娘倒是古道热肠。昨儿开的方子还得略微改一改,你带我去隔壁写方子。”
淑芬应了,带着谢老先生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喃喃道:“他怎么还没醒来,退烧了吗,要不要紧。”
谢老先生走在前头回答她的问话,“没退,也没醒。换个厉害的方子就看他有没有造化了。说实在话,老夫心里也没底,但愿他今日就能有起色。今儿是除夕,难不成要在这里过年了。”
淑芬都忘了今儿是除夕。
她把谢老先生带到隔壁开方子,站在桌边问:“老先生,您知不知道我爹爹他去哪儿?”
谢老先生低头沉吟着写方子,想了好久才唰唰下笔,写完了一边吹干墨迹,一边道:“大概在哪个厢房里头睡觉吧。一早,老仆人把我接来以后,他就走开了。看样子是守了一夜,颇为疲倦。”
正说着,庄大叔提着一只食盒进来,清粥小菜、水煮鸡蛋、肉包子等在桌上摆开了,摆摆手示意他们过来吃。
谢老先生吃完了也没走,到一边去挑拣中药了。原来他早有准备,怕来来回回地跑太过浪费时间,来之前就把大概要用到的中药都带上了。
陈良柱一直睡到中午才起身,用了饭他出去了一趟,黄昏时回来带了不少吃的,马车上鸡鸭鱼肉、瓜子、花生、糕饼、蔬菜、瓜果,林林总总当真不少。
他私下里同淑芬说:“本来我想把你娘和你哥都带到这里来,大家一起过年热闹些。你娘说魏国公府的庄三爷躲到城外农庄,本就不想让人知晓,贸贸然地过去只怕会引人不快。你们去救他是一番好意,可他是高门大族出生,只怕有许多忌讳。我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就留他们和二伯一起过年了。我同你在这里也不能待太久,等他略微好些了就回去。”
淑芬觉得爹娘思虑的肯定比她周全,她只需乖乖听话就好。
黄昏的时候,庄泽成终于醒来了。
他沉睡了一天一夜,出了不少汗,又被灌下去不少中药,终于退了烧,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谢老先生本已做好了要在这里过夜的准备,见他情况还不错,留下了七天用的方子和中药,执意要回去。庄大叔只好再跑一趟,把人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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