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但柔嘉郡主困惑,京城中的名门勋贵困惑,就连凤宛自己也问过。不但问了爹爹,还问了二叔和姑姑。

    凤成周一弟一妹——凤成佑、凤芙珍。兄妹三人号称凤门三绝。三绝就是绝,对于凤宛之惑,解释的十分不惑。

    “此子貌似散漫,实则通透,堪为宛儿良配。”世事洞明的大儒凤先生言简意赅道。

    “嘴甜,天赋也好。本来我的‘小手段’非入室弟子不传,被这小子哄着喝了顿酒,三言两语就把功法套去了。可惜太懒,不爱学武,收不到徒弟,收个侄女婿也不亏。”喝点酒就没正形的凤二叔道。

    “长得好,满京城里,就属卫家小子耐看的,配宛儿,也勉强够了。”太医院女院判,三十岁寡居,却顶喜欢看美少年的凤姑姑道。

    其实凤宛跟卫翎也熟,要比那些对卫翎说三道四,笑他难成大器的人都熟。

    卫翎十二岁入“白山书院”门下,凤宛自认为是看着他长大的。不但见过他的懒,见过他的慧,更见过他的善。

    他喜欢躺着,再不济就坐着,实在无法可想就站得七扭八歪,除非被他老爹瞪着或是被她老爹盯着。

    他写的策论看得父亲赞不绝口;他甚少如别人秉烛夜读,但若读到精妙之处,也手不释卷——虽然八成是歪在榻上看。

    他偶尔用木筷做剑,揣摩二叔的武功招式,二叔见了都不免夸他一点就通;他还多年给书院里的寒门同窗捐助冬衣和炭火,却绝口不将恩惠示于外人。

    纵然如此,凤宛还是不托底,得知宁远候登门提亲,凤宛亲自跑去问卫翎。

    “你因何求娶本姑娘?”

    卫翎歪靠着椅背,桃花眼一眯,“长得好看,嘴甜,还有,凤家人都活得通透。”

    凤宛窃喜,原来他们是同一种人,可嘴上却不肯松口,“人家说你是京城第一不思进取。”

    “那宛宛觉得我如何?”

    “唔!”凤宛眼珠转了转,“我觉得你是个聪明的懒鬼,或者是个懒惰的大聪明。”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有了默契。

    卫翎嘴角弯弯,眼中似有星光,“宛宛希望未来过怎样的生活?”

    “唔,衣食无忧。”

    卫翎失笑,“这个你大可放心。”

    “唔,夫君绝不欺我瞒我委屈我,只喜欢我一个。”

    卫翎答得极快,“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还想去天南海北,看万里江山如画。”

    卫翎挠挠头,“这个,有点累,不过,你若有此心愿,我也愿意陪着你,反正我今后注定是个富贵闲人,我们可以乘着马车,游历天下。”

    自此一叙,凤宛心中也有了定数。卫翎是军侯之子,皇帝忌惮,他正该藏拙。无论他的“不思进取”是真是假,最难得是为人有趣又通透,她信自己的眼光,也信父辈的眼光。

    今日她与柔嘉郡主正一处闲话,慕容喆匆匆而来,说巧遇卫翎在“集香亭”喝花酒,行为不端,叫嚣着要带她去捉“奸”,凤宛心中虽然惊讶,却依旧没什么波澜。

    她信卫翎不是无情无信之人。可在她心中,从来都是你若不离我定不弃,你若无情我便休。

    只是这些话,不足为外人道,跟慕容喆不能说,跟柔嘉郡主也不能说。

    凤宛好脾气地笑,“世子,多谢你惦记我,不过还是别去见卫翎了,徒增尴尬。今日看了这段舞,也就足够了。”

    慕容喆脸上微僵硬,“那你……”

    “不如我做东,请你和郡主去樊楼吃京城如今时兴的水席?”

    柔嘉见凤宛改了主意,不去找卫翎麻烦了,心满意足,“好呀好呀,就去吃席。”

    “那……好吧。”慕容喆无奈,目光微转,对着暗处,做了个隐秘的手势。

    三人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前,便有个一身酒气的登徒子靠了上来。

    “哎呦,这是哪家的小相公,长得真好看。”说话便往柔嘉脸上伸手。

    凤宛一把捏住那人手腕,见他醉眼朦胧,满面通红,倒也没想惹麻烦。手下一个巧劲,将那登徒子推开几步。

    柔嘉郡主可从未受过这种折辱,气急败坏斥道:“大胆,竟敢对本郡主无礼。”

    她一声喝,惹得四下纷纷侧目。凤宛暗道糟糕,忙拦住她,“算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

    刚安抚下柔嘉,慕容喆开始发神经。“大胆,哪来的醉鬼,铁牛,给我打!”

    铁牛,济北王派在儿子身边第一高手,长得如同一尊黑铁塔,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小主人。铁牛二话不说,抓起那登徒子往旁边桌子上一摔,只听见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哎呦哎呦,大厅里开了锅。

    远处传来胖鸨儿的尖叫声,“来人,快把惹事的给我丢出去。”

    “集香亭”是风月场,自然养着一群护院帮闲,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在角落,此时听主家召唤,呼啦啦冲了过来。

    济北王府的高手岂是这些帮闲打手们抵得过的,铁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站定在几个小主子身前,如同砍瓜切菜,一会功夫,地上倒下一片。

    慕容喆嗷嗷叫,“揍他,太岁头上动土,揍死他。”凤宛护着柔嘉郡主,蹙眉看着格外兴奋的慕容喆。

    铁牛听了主子的吩咐,下手就更痛快了,大厅里人们四散奔逃,没一会儿跑了个干净,只留鸨儿妈妈的尖叫带着回音儿。

    忽听头上有人断喝,“住手”。凤宛三人同时抬头。

    柔嘉一僵,把脸隐在凤宛背后;慕容喆如被卡了脖子,老实地站定在一旁。

    铁牛手上还按着个帮闲汉,擎起拳头正要捶,慕容喆赶忙跑过去,从后背踹了他一脚,“让你住手呢,别打了。”

    慕容喆和柔嘉如同耗子见了猫,凤宛只好硬着头皮对楼上屈身行了个礼,陪笑。“原来是晋王殿下,多时不见。凤宛有礼。”

    屈身之后才想起今日着男装,这福礼半路变成拱手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晋王,当今皇上景元帝次子,身份显贵自是不言而喻。他平日不苟言笑,一贯是个很有威仪人,倒不如太子八面玲珑,让人亲近。

    晋王一脸不满地看着下面三个晚辈——柔嘉是他侄女,慕容喆是他外甥,凤宛的祖父曾经做过几位皇子的老师,说来说去都不是外人。

    此时,晋王身旁慢吞吞晃出来个穿靛蓝色锦袍的公子,十八九岁,修长的眉眼,挺直得鼻梁,五官轮廓分明,神情却很柔和,他略翘了翘嘴角,带着些好笑的神情,慵懒地趴在围栏上往下看,正是宁远候世子卫翎。

    “你们三个,给本王上来。”晋王蹙眉。

    慕容喆推柔嘉,柔嘉推凤宛,谁都不想往前凑,可晋王目光如炬,此时开溜已来不及了。终于还是凤宛打头,磨磨蹭蹭上了二楼。

    楼梯口遇到卫翎,他笑,“你们怎么有雅兴来这里打架?”

    凤宛还未讲话,柔嘉气呼呼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卫翎眨了眨眼,奇道,“为了我来打架?”

    “为了你来捉……”

    凤宛一把捂住她的嘴,“听说这里有龟兹国乐舞,我和郡主来看热闹。”

    柔嘉郡主甩开凤宛的手,不假思索地出卖了亲表弟。

    “什么呀,慕容喆说你在这喝花酒。”她回头怒目而视,“你可没说王叔也在这,要坑死人了。”

    这会儿,慕容喆的脖子好似折了,脸埋在胸口不敢抬头。晋王已冷着脸喝道:“还不过来?”

    凤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看卫翎,卫翎安慰她,“无妨,王爷顶多教训几句。”说完,不太讲道义的转身要下楼。

    “你去哪?”柔嘉郡主问。

    卫翎笑指楼下,鸨儿伸着脖子窥探,地上还滚着好几个打手,人们跑了一半,还有一半缩在角落看热闹。“我下去收拾你们的乱摊子。”

    “你怎么这么勤快,明明就是想溜走,你别走,进去帮我们说说好话。”柔嘉瞪着他。

    卫翎无奈,这位小郡主他也得罪不起,只好吩咐随从去跟“集香亭”交涉,自己跟了三人走进雅室。

    里面很安静,并没有他们想所的香艳旖旎,只有个穿紫纱的女子执壶,安静地立在角落。

    “你们三个的书都白读了,规矩也白学了,白日青天跑到这里聚众斗殴,这是皇亲国戚,世家子弟该做的事吗?”晋王开始训话。

    三人立刻老老实实赔罪,“王爷、王叔训斥的是,我们错了。”

    态度如此之好,倒让晋王不好再说了。运了运气,晋王先问凤宛,“太傅身体可好?”

    凤宛忙道:“回王爷,祖父安好,一日三顿想吃肉,中气十足的。”

    晋王点头,又去看慕容喆,可眼神却带着失望。“你父王在边关……”

    卫翎已经坐下了,闻言笑着插话:“他们也是无心之失,王爷赎罪则个吧。”

    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也上前一步,斟了杯酒给晋王,声音温软,咬字有些含糊,“王爷息怒,外面的人还看着呢。”

    在大梁,敢拦住晋王话头的人屈指可数,卫翎也就罢了,这女子不知是何人。凤宛不由带了好奇去看她。面熟。女子手腕一动,露出紫丁香的花环来,竟是适才舞台上的龟兹舞姬。

    晋王也觉得不该提起边关,遮掩着端起酒盅。还未等他把酒凑到唇边,门外传来凄厉的呼叫声。

    “济北王府慕容世子可在此处?”

    众人一愣,那声音越发高亢,“慕容世子可在此处?我是北境信使,六百里加急。”

    卫翎带着些审视,看了眼慕容喆,慕容喆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谁在外面?”他起身走出去。

    越过围栏,楼下站着穿大梁军服的汉子。此人显然经过长途奔涉,满面灰尘,脸色晦暗,嘴唇干裂。他见到慕容喆出来,眼睛一亮,跌跌撞撞扑到大厅中央单膝跪下,声音绝望而又嘶哑。

    “世子,北境告急,十万燕军压境。王爷困守孤城,眼看弹尽粮绝,要抵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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