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宣揉着眼睛抽噎,“阿姐,我这辈子就只哭这一次。我发誓,从今以后都不哭了。”他一面说,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角滑落,惹得凤宛也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勉强压住情绪,不去看弟弟的眼泪,低声道。
“新君要在登极大典之前,关闭书院、处置凤家。卫翎说,估计很快就会有均旨,今晚我们也稍做些准备吧。”
“哪些……准备?”
“抄家。”凤宛静默片刻,轻吐出这两个字,她说得很直白。
“若是抄家,这座府邸会被查封,家产罚没,满府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也会收归官府重新发卖。他们的奴籍都在衙门里留档,我就是想私放出去也做不到,所以我叫了大管事和管事妈妈来,让大家多多少少有些准备。”
她又看了眼一旁满面焦虑的老福,“所幸福爷爷全家的身契已还给您了,所以就算抄家也应该不会牵连到您身上。明日一早,只要开了府门,您就找机会先离开。”
老福回头却看了眼凤伋的遗体:“我不急着出去,我要守着太爷,等他入土为安。”
凤宛摇头,“福爷爷,我有另一桩事要托付你,所以你一定要尽快想法子脱身。”
“什么事,大小姐,您吩咐。”
凤宛压低声音,凑在老福耳边。“我手上还有些细软,祖父也存着些金银,但这些我恐怕不方便带出去。”
老福忙道,“我给您带出去。”
凤宛微微点头,“这些拿给您,若是父亲和我们姐弟都身陷囹圄,不得脱身,您想法子找到二叔和姑姑,还有祖父的身后事,少不得就托付您了。
老福把凤宛的话认真想了一遍,的确如此。他或许是唯一能从府里脱身出去的人,若是凤家人定了罪,还不知有多少事情需要花钱打点。
“大小姐,若是我挣脱出去,太爷的身后事交给我,您放心。我想子去找太爷从前的学生和旧故给你们鸣冤,我回去买房子卖地,怎么也不让您们在里面吃苦。”说这话,老福呜呜哭出声来。
凤宛拉着凤宣,给老福行礼,老福却拦住不肯受。凤宛也不勉强,谨慎道:“您走时也得防备搜身,这些东西不能明晃晃带出去。”
老福点头称是,他想着当年跟老太爷办差时,曾经听说过的那些避讳,沉吟道。
“大小姐,离开时候一定会搜身。您去整理出来,别太多,也不要样式显眼的,免得查抄的人怀疑。等会儿趁着各位大管事过来说话,我先悄悄把东西埋在西跨院山墙旁边的大榕树下。地方您二位爷记牢了。等过段日子,事情淡下来,这里的羽林军也撤了,再悄悄取出来。万一我没能脱身出去……以后您和宣少爷有机会脱身出来,也能找得到,总之用得上。”
凤宛频频点头,最后,凤宛看向弟弟。“小宣,若是父亲定罪,你我只有两条路。若是从轻发落,会被驱逐,那就是万幸了。若是万一……”
凤宣抽了抽鼻子,“我知道,咱们会连坐,收归内侍省,赏赐给官员家作奴婢或入教坊为奴。刚才你不在,我问了福爷爷。”
他不过半知半解,老福也不忍真的把话说得太过残忍,入教坊,可未必是做奴婢,只是凤宛却不能多言。
她露出一丝苦笑。“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刚刚对着卫翎,不该把话说的那么决绝。若是真的成了官奴,好好哄着他,说不定还能有条后路。”
哪知凤宣却绷了脸,“阿姐,我们不求他,就是真的做了奴婢,你也别去求他。他配不上你。”
凤宛点头,“好,不求他。小宣放心,姐姐我得二叔真传,就算做了奴婢,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这话原本是姐弟嬉笑时常会说起的,此时说来,恍若隔世,令人唏嘘。
“阿姐也放心,我不怕做奴婢,也不怕吃苦,我要找到那些害了咱们家的凶手,给祖父和父亲报仇。”
凤宛听到此,心中大为安慰,拉着凤宣来到祖父遗体前,双双跪下。二人叩首,许下承诺。
“祖父,您在天有灵,看着我们姐弟。我和小宣一定找到真凶,给您报仇。”
起身时,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至此凤家人都有了同一个目标,为之付出努力和艰辛,忍受磨难和痛苦,哪怕献出生命,在所不惜。
“时间紧迫,小宣,福爷爷,我先回房去收拾细软,然后来见各位管事和管事妈妈。”
老福道:“我先跟着您,然后去藏东西。”
凤宣带着与他往日不符的沉静。“阿姐,福爷爷,你们去忙。我留下陪着祖父,这恐怕是我最后一夜陪着他了。”
凤宛看着他消瘦的肩膀和渐渐挺得笔直的背影,心想,原来人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一瞬间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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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氤氲,让未名湖十步之外不见人影。艄公似乎不需要看前面的方向,篙杆一点,小船在未名湖上飞快的向前驶去。
船舱之中,卫小山紧贴在卫翎身后低声嘀咕。“我的世子爷,您怎么如此莽撞,咱都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路数就跳上人家的船,拦都拦不住您。若是个居心不良的歹人,小人我双拳难敌四手……”
卫翎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什么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是俩人,咱们也是俩人,有什么好怕。你不曾听闻么?他说要救凤家。”
“他说您就信呀?”卫小山气哼哼撇了撇嘴,腹诽,这两人气度作态,可都是高手,动起手来,您可算不上个人。
卫翎和卫小山在船舱里嘀嘀咕咕,船尾的艄公忽然嗤笑一声。
“两个小子现在才想起来怕?嘿嘿,刚才你们身后还有尾巴跟着,怕不是你家卫老头儿恨不得将儿子拴在裤腰带上才放心,出趟门还要派人盯梢。”
卫翎听了这话,瞧一眼卫小山,卫小山忙摇头澄清,“这个小的真不知道。”
艄公又是一声“嘿嘿”,“若是刚才在岸上动手,你们或许还有个救,如今上了贼船,再后怕,晚喽!”他带斗笠,遮住半张脸,看不见五官,就更显得威胁之语慎得慌。
“这不是湖上的画舫么,怎么是贼船?您可真爱说笑。”卫小山陪着笑恭维他。
艄公长篙点在湖底,小船行进的又快又稳,听了这话,他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就是贼船,等会儿到了地方,就开剥了你们,明早上虎姑婆的包子摊就不缺肉馅了。”
“什么是开剥?”卫小山问。
“剖体剥皮。”艄公耐心作答。
“谁是虎姑婆?”卫小山继续问。
“包子铺的老板娘。”这艄公似乎是个话痨,偏巧遇到个碎嘴的卫小山。
“为啥不缺肉馅?”卫小山问个没完,卫翎曲起胳膊肘,狠狠怼了他一下。
艄公哈哈大笑,“人肉包子,香!”
卫小山听到这,一面跟着艄公一起呵呵假笑,一面悄悄往自己小腿处摸。那里贴着皮肉,他暗藏了一把匕首。
船头白衣人闻声回头。“别听他吓唬人,放心,就你们主仆这一身轻骨头,刮不下二两肉,虎姑婆瞧不上的。”
卫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按住怀中的流莹剑,那是凤宛刚刚还给他的。“我瞧二位对我们主仆倒是并无恶意。”
“哦?怎么看出来的?”
“阁下言谈之间要救凤家,又知道我的姓名来历,定是知道我与凤家的关系,想必是友非敌。”
白衣人手腕反转,耍了个花活儿,嗓子眼捏了个腔调,似唱似念,徐徐道:“岂不闻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小子,乳臭未干,见识浅薄,如何看得出是友非敌?”
卫翎想了想,“就从阁下刚刚那几句唱词,孝子忠臣扬眉吐气,奸雄□□人祸天诛。能有如此唱词,必是忠贞信义之辈,怎会是心怀恶念之人。”
白衣人莞尔,对船尾的艄公道:“这小子还真是名不虚传的嘴甜。”
艄公呵呵一声,“嘴甜心苦的,我见多了。”
白衣人摇头,继续念白,“人间自有真情,宜将寸心报春晖,不可偏激,不可偏激呀。”
卫翎刚刚被凤宛误会,心里冰凉,此时听了这一句,心头滚热,恨不得将这白衣人引为知己。
白衣人对他微笑,“卫翎,既然你说是友非敌,不如你再猜猜我们是哪条线上的?”
卫翎眼珠转了转,脑子里转得飞快。嘴甜……高手……是友非敌,他眼前一亮。“二位可是凤二先生的旧故?”
白衣人抚掌赞道,“聪明,果然凤二所言不虚。”
卫翎和卫小山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卫小山想的是总算不怕双拳难敌四手了,卫翎有些激动,凤家往来无白丁,出事之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帮手,渐渐浮出水面。
他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姓白,名朴。那边是艄公,姓名也不必提了。”
“白前辈,您要带我去哪?”卫翎问。
白普听了嘴角翘了起来,他也不过而立之年,卫翎这张巧嘴叫他前辈。
白前辈于是也不再隐瞒,“带你去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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