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  未正还差一刻左右(13:45),下午的操练还没开始,江宣正在自己屋里一笔一划抄写蒙学。

    大周的蒙学大体上包含六本文学方面的入门读物和一本基础算术,  算术毫无疑问是太zu蝴蝶的。

    算术简单,至于另外几本,  江宣不准备学成个文状元,  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能流利背诵、通篇默写,外加知道每句话的大体意思就行,所以基本上是一个月一本,  从三月到如今,第三本蒙学眼看已经翻到了最后,即将开始第四本。

    练字方面,  江宣的毛笔字现在大体做到了工整有序,  就是字写不了多小,也写不了太大,  小了、大了都要失真,但应付日常公文、书信往来已经足够。

    此时夏至早过,小暑将至,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是炎热,江宣屋里门窗大开,以便通风透气。

    “砰砰砰!”突然门外楼梯间里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江宣顿了下笔,  这动静有点大,听着不像是东丙里的将领,  他们上楼轻快。

    也不像是江兴德的亲卫,亲卫们轻巧。

    过了大概三分多钟,  又响起一阵“砰砰砰”的下楼声,  脚步还是比较沉重,  但没了之前的急迫。

    江宣开始收拾笔墨,江兴德常年待在虎贲卫,自然有特意放几个打探各方消息的人在外面,以防自己闭目塞听,这过来的,大概率是远道而来报信的,因为疲累,所以脚步沉重。

    收了桌面,江宣直上二楼,敲门进了书房,就见江兴德皱眉坐在书案后,面色严肃。

    “老爷,这是又有事发生?”

    前天下午曹雄离了虎贲卫,昨天中午前总能到上京,上京城里要生了什么新事端,这会消息也差不多该送过来了。

    江兴德看了看江宣,“李健昨晚在刑部大牢里畏罪自尽了。”

    “死得好啊!”

    西甲营盘,钟广洋听了这条最新消息,忍不住低低感叹出声。

    当初言官弹劾李健的消息传来虎贲卫,李健第一时间就跑去找曹雄哭求救命,曹雄大声喝骂让他滚去找新主子钟广洋,但最后还是在李健的再三赌咒发誓表忠心下答应帮着走动。

    结果,李健离了曹雄的面,背地里真就跑去找了钟广洋,但不再是哭求,而是威胁钟广洋务必帮他过了这道坎。

    当时李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到现在都还在钟广洋耳边回荡。

    “……在下要是真被下了大狱,到时不定会招出点什么,比如将军曾与在下合谋,想要打残乃至打死堂堂江夏侯爷、虎贲卫参将江兴德的亲儿子。”

    “虽然这事最后没成,揭发出来应该不至于让将军伤筋动骨,但有这么个心狠手辣又不讲究的名声在,营里将领心里肯定都要犯嘀咕。将军在虎贲卫根基本就浅薄,再失了军心,日后想正位大将军怕是就更难了。”

    当时钟广洋咬牙安抚住了李健,结果转头曹雄就知道李健又找了他,帮着走动没停,但借口年老体弱,把帮李健应对朝堂的事全扔给了钟广洋。

    这个月里,朝堂上突然起了妖风,不少人攻讦虎贲卫将领,其中自然包括钟广洋和他西营盘里的不少手下。

    钟广洋不是没缝的蛋,自己的烂事得料理,手下也不能不管。

    之前江兴德寿宴他算计不成反被艹,可能在陛下那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得琢磨着找补回来。

    又要给李健跑门路,要应付刑部过来盘查的,还要不时想办法递话进去或安抚或威胁李健别乱说话。

    这段时间,搞得他很是有点焦头烂额。

    要不是看曹雄好像还没放弃李健,外加他自己在刑部大牢里实在没什么门路,怕是早忍不住想法子让李健一了百了了。

    结果没想到,现在一朝柳暗花明,人突然就彻底闭了嘴,这死得,实在是好!

    就是,这个时机……

    钟广洋眯眼,前天chao上弹劾曹雄跟李健沆瀣一气,昨晚李健就“畏罪自尽”,这未免也太巧了。

    李健是曹雄心腹,每年那么多的军饷、物资流进虎贲卫,他就不信李健的贪墨里会没曹雄的一份。

    人之前挺了那么多天都没死,偏偏扯上曹雄就死了,要说这里面没猫腻,鬼都不信。

    想到这,钟广洋低声吩咐从上京快马加鞭赶过来报信的心腹,“即刻赶回去,找宁远侯、金乡伯他们,让他们帮着细查,务必要查出来李健到底是怎么死的。”

    打发了人,钟广洋看向北甲的方向,面色不善,人都老掉牙了,还死抓着手里的权势不放……

    陛下特意调他来京,自然是要他压制宋懋,不然,再让一个宋国公执掌虎贲卫,到时虎贲卫到底姓周还是姓宋?

    既然这大将军的位子迟早是他的,早点把手里的东西给他,大家结个善缘不好吗?

    非得逼他……

    江宣出了江兴德书房,看着时间差不多,收拾了下,去了精二营日常训练的地方。

    吴用带着人打了三套拳,活动开手脚后,把江宣叫到了前面,指导以及给后面示范马步第四阶段该怎么扎、要点在哪。

    三阶段练的是弹腿、跳跃、千斤坠等动作的骨,具体发力方式江宣已经彻底掌握,剩下的就是水磨功夫,通过日练不辍慢慢把发力方式刻进肌肉记忆里,练成下意识反应。

    现在的四阶段,练的是横踹、分踢、勾踢的骨。

    需要双脚向两侧张开,下蹲,蹲到大腿差不多跟地面平行,这时候下半身有个向外展的力,为克服这种力维持身体平衡,大小腿的肌肉合力之下,会产生一个反力。

    体会到这一对相反的力,并应用它们,横踹、分踢、勾踢就都有了。

    动作不难,江宣腿部肌肉也足够,很快就初窥门径。

    看江宣扎得有模有样,吴用去下面兵丁里转了一圈,踢了好几个没扎到位的,“进精兵营都多久了,居然马步还扎不好!”

    “脑子呢,刚才听讲解了吗,是像你这样扎的吗,啊?”

    “马步都不对,发力还能对?发力不对,你横踹有个屁的劲道!”

    练练歇歇,外加找人对练,等江宣基本习惯横踹等动作的新发力方式后,眼看着已经日近黄昏。

    收队后,江宣照常去江兴德那蹭饭,就见江宗已经先一步到了,并且他们父子俩的表情看起来都有几分唏嘘。

    江宣端起特意给自己留的茶,咣咣一盏下肚,才问:“怎么了?”

    江宗:“刚才又来了个消息,昨晚大内总管张怀恩去了一趟刑部大牢,后来李健就‘畏罪自尽’了。”

    早上得了李健死信,各家就立刻派了人往虎贲卫赶,后面等弄清楚死因,自然还有专人再来报。

    想着江宣大概不知道张怀恩是谁,江宗补了一句,“非陛下心腹做不上大内总管。”

    江宣懂了,这里的“张怀恩的行动”=“建安帝的意志”。

    就他之前收集的消息来看,李健很有问题,李健顶头上司曹雄也不怎么干净。

    结果建安帝让李健“畏罪自尽”了,注意传出来的消息是“畏、罪”,有罪,才能畏。

    按这里官场的常见操作,这大概率是让李健一个人顶了所有罪名,包括曹雄的。

    不然,一个李健,还不值当建安帝动手。

    也就是说,建安帝亲自出手帮曹雄抹去罪名,收拾了烂摊子。

    这份圣心,啧啧。

    不外乎江兴德跟江宗唏嘘。

    过了会,江宗又说了个消息,“刑部来调查李健的那帮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大概明早就走人,领队那个郎中刚才还特意找我说软乎话。”

    “之前东查西查,一副要把虎贲卫查个底朝天的样子,连我东丙内部演武都要指手画脚,临走倒是变客气了。”

    吐槽了一番,说到演武,江宗心情又好了起来,“这次演武,夏山勇武第一,领兵第三。”

    所谓演武,就是演示武艺,然后比个高下。

    虎贲卫内部每年都有一场演武大比,从五月中旬一直延续到八月下旬,先是东丙这样的小营盘内部演武,选出优胜者参加四大营盘各自内部的演武,四大营盘再各择优异者参加最后的虎贲卫大演武。

    最后能胜出的,前途、官职、名声、金银全都有,要是本人还没成婚,大概率还能当场多出位老丈人。

    江兴德手下的精兵,除了他自己捏手里的小半,别的至少得是六品校尉才有资格领。

    像精二营,就是校尉周凛的,都尉吴用只是周凛让他日常带着操练一下,操练的还只是半支精二营。

    而夏山,是东丙里唯一一个身为都尉,却能带一整支精兵营的,除了暗里酸他的,明面上还没人敢不服,就是因为夏山是三年前虎贲卫大演武的第十八名,后面两年也没掉出过前二十,今年据说保住前二十问题也不大。

    演武不是只比手脚,刀、枪、弓、马战、步战、带兵、突袭、攻坚、谋略等无一不包,虎贲卫兵员四万左右,四万人里夺得前二十,说声以一当百、韬略过人不为过。

    江宣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他现在除了一个身手,别的哪哪都不够格去参加大演武,但明年,应该怎么也有一战之力了。

    提到夏山这员猛将,江宗又想到变相帮他收服了夏山的江宣,开心拍他肩膀,“老四,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大哥给你买!”

    江宣那自然是——“有!之前我看到……”

    江兴德翻白眼,又想起上次寿宴后,江宣直接找他要奖励的事,心里嘀咕,老四还真是……直白。

    西甲营盘。

    钟广洋坐在书案后的大圈椅里,脸色晦暗不明,曹雄的确是不干净,李健的死也的确跟他有关,但,动手的是陛下……

    这份圣宠……

    钟广洋忍不住看向北甲,曹雄常待的那个方向。

    东甲营盘。

    此时宋懋的脸色也晦暗不明。

    曹雄是当今心腹,论圣宠、论揣摩上意,虎贲卫里无出其右,没见他进宫哭一哭,就能哭得皇帝亲自出手料理了李健,帮他把贪墨、乱纪、渎职的首尾全扫了。

    之前钟广洋勾搭了李健,四月初到现在,马上就两个月整,李健二十多天前就进了刑部大牢,钟广洋到现在都还蹦跶得欢,曹雄这怕不是不准备真拿钟广洋怎么样了。

    被人勾搭了手下还能忍,这不是曹雄的性格,特别他现在年老,对别人的不敬更加敏感、忌讳。

    除非,他有顾忌。

    能让曹雄顾忌的,只有皇帝,他想要维持圣心,就不能跟皇帝对着干、给皇帝找麻烦。

    皇帝这怕是……属意钟广洋接任虎贲卫大将军……

    宋懋不由看向西边,钟广洋西营盘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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