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兵丁退场后,  宋懋、钟广洋带人回了阅兵楼一楼,继续紧闭门窗,只留曹雄在外。

    眼看圣驾彻底出了大校场,  校场内外的禁军卫也潮水一样随着圣驾缓缓退去,  阅兵楼四周渐渐只剩虎贲卫,曹雄才让人叫了宋懋、钟广洋出来,  叮嘱他们务必让各自手下闭紧嘴,  “梁上的事,一丝一毫都不许传出去。”

    钟广洋点头,“大将军放心。”

    要被人知道,  他们虎贲卫让人在陛下临时驻跸的地方摆了十几斤炸药,  不管什么原因,怕整个朝堂都要一拥而上活撕了他们。

    宋懋颔首,  “江家小子我会特意叮嘱,让他把看到的彻底烂在肚子里。只是陛下那边……”

    宋懋抱拳,“还要劳烦大将军了。”

    这事,朝堂是一方面,最重要还是怎么向陛下交代,“刺驾”这玩意,一个不好就是牵连无数,甚至抄家灭族。

    曹雄肃容,  “你们封好口就行。”

    劳民伤财让圣驾出行一趟,  结果陛下只是想引蛇出洞,  本人根本没出京,还遛了一下虎贲卫。

    到最后奸人是暴露了不少,  虎贲卫将领却差点被集体炸上天。

    这事要传出去,  他们虎贲卫固然不好受,  陛下也绝不会好受,怕有不少人要弹劾陛下肆意妄为了。

    口,必须封严实了。

    三人达成一致,各自敲打了这次带过来的手下后,点了部分人回营戍守,另留了不少人手,杀气腾腾开始从头清查。

    江宣他们几个今天的亲历者,都被特意留了下来,让人领去团城里暂时安置。

    江兴德沾儿子的光,也被留下了,父子三个分到了一座只有一进的小院子。

    虽然宋懋单独给下了封口令,但院门一关,江宣还是立刻跟江兴德、江宗全部交代了,当时进去清理火药的人不少,不差再多两个知情的,而且他们两个也不是那种不知数会在外面乱秃噜的。

    江宗听完疯狂抹汗,声音有点嘶哑,“我知道梁上肯定没好东西,就是没想到能藏那么多……怪不得二十多个冰鉴全用光了……”

    江宣这才解释了一句,“今天事态紧急,所以没先知会老爷,直接就找了宋将军。”

    父权社会,不先告知在场的亲爹,这事可大可小。

    江兴德想想那厚实的火药夹衣,用掉的那么多冰鉴,非常理解地点头,不赶紧找宋勉之,万一晚了一步,炸了……

    江兴德把脑子里的可怕画面甩出去,拍江宣肩膀,“事有轻重缓急,老四今天干得不错。”

    建安帝没来的事,虎贲卫里只有石郭云、曹雄知道,在别人看来,江宣他们就是“救驾有功”,天大的功劳!

    等后怕的劲头过去后,江兴德提振精神,开始提点两个儿子,之后该怎么讨赏、讨什么赏。

    这点江宣已经想好了,“老爷,我想拿这次的功劳给我姨娘换个诰命。”

    江兴德一愣,继而皱眉。

    江宣认真解释,“姨娘生养我一场,我想她以后能埋个好点的地方。族里大祭的话,也能想起来给姨娘烧点纸钱,不至于让姨娘哪天断了香火供奉。”

    古人讲究事死如事生,很多人把身后事看得比生前事还重要——比如要是不被允许埋入祖坟,那在时人看来就是孤魂野鬼,是万万不行的,为此,他们就可以忍受族里诸多剥削、压迫。

    而人死之后,葬礼规格,墓地位置、大小、规制等,全看本人自身品级。

    等过两三代人之后,族里大祭会不会特意摆上对方牌位,除了看直系后代还有没有得力人,看的就是这人身上有没有官身或诰命。

    江宣这么说,比说什么母子感情好,都更能打动古人心。

    果然,江兴德、江宗听完,脸上立刻就有了几分感慨。

    江宣再接再厉,“要给身为妾  室的生母请封太难了,一般功劳都够不上。难得我这次救了驾,这辈子怕也就这一次了。”

    一般人,一辈子能接几次驾?就算接驾好几次好了,出问题的可能有多少?最可能的是接驾十次,十次都没问题。

    再退一步,就算真出问题了,问题最后能落你头上,你还能解决得了的机会有几分?

    这点江兴德不得不承认,老四这次,的确是天大的运气。

    “至于前程,”江宣一挑眉,少年人的意气尽显,“就我这身手,还怕以后没前程?”

    “再说,”江宣拍江兴德马屁,“咱们这样的人家,缺什么还能缺了前程?”

    江兴德翻个白眼,一般的前程是不缺,但好前程不一样,“你让我想想。”

    说完低头沉思。

    江宣又认真对江宗道:“大哥,我不是那种心大的,侯府我从没惦记过。大周这么大,还能缺了我一份家业?”

    “我姨娘性子大哥估计也听说过一点,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还能穿金戴银,姨娘就很开心了。姨娘常说,现在过的就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江宣郑重承诺,“我姨娘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对夫人不敬。”丁姨娘知足常乐,侯夫人也不事儿,大家完全可以和平相处。

    江宗拍江宣肩膀,老四出头后,他自然有去了解过,不管在他娘还是在他媳妇看来,老四跟他姨娘的确都是省心的,“放心,大哥明白。”

    想了想,江宗还是提醒了一句,“你自己要想好了,如你所说,救驾这辈子大概就这一次,要用在自己身上,运气好,说不准一步登天。”

    比如直接被陛下要去身边当贴身侍卫,不敢说成关和飞,但也比别的起点都好。

    江宣:“正是深思熟虑后。”

    江宗又拍了拍江宣肩膀,没再说什么。

    不等江兴德做出决定,宋懋的亲卫上门请人。

    江宣三个跟着人,一路去了团城正中心,一处三进大院前。

    在院门口,恰好遇到高遇兴跟他爹高阳伯世子兼北乙中郎将高炳忠。

    见到彼此,两方就都知道了,这应该是要酬功了。

    高遇兴满脸兴奋过来勾江宣肩膀,这次他纯是沾光。

    高炳忠对着江兴德也笑得真心,他儿子沾江宣的光,他沾儿子的光。

    江兴德回笑,他也沾儿子的光了,这次怕要在皇帝老爷心里留个好名了。

    一路通禀进了正堂,就见曹雄、宋懋、钟广洋都在座,宋忍冬、冯胜也在场。

    叙过礼节后,众人落座,江宣没去末座,跑去站到了江兴德身后。

    曹雄扫一眼江宣几人,虽然陛下没亲至,但这事不能对外说,面上,他们就是救了驾。

    而且,就算撇开救驾不说,这几个也是救了整个虎贲卫,不至于让虎贲卫在他手上成了全大周甚至后世人嘴里的笑话。顺便,还救了他这条老命。

    想到这,曹雄面色缓和了两分,这功劳,得酬。

    开口夸了两句各家子弟都不错后,曹雄直入正题,“该知道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了,没错,酬功。”

    “说说,都各自想要什么?”

    毕竟不是真救驾,问明了,他好找陛下讨要。

    场上人都看江兴德跟他后面的江宣,这次,江宣功劳最大,自然他先来。

    江宣赶紧捅江兴德后背。

    江兴德无奈叹气,行吧,能干的庶子重情重义是好事,他们家也的确不缺前程,不好寒了老四的心。而且,一个守本分的妾室而已,以后再怎样也不可能比肩夫人的超品,内宅乱不了。

    当下江兴德站起来,恭敬抱拳开口道:“回禀大将军,我家老四是庶出,他想给他姨娘挣个好点的埋骨的地方,希望以后四时八节,族里人也能惦记起他姨娘,  给供点纸钱、香火。不知,可否给老四生母请个诰命?”

    这次,换在场的几个“古人”动容了,个个忍不住感慨,就连相当厌恶江宣的钟广洋心里也蹦出了一句:“这份孝心……”

    曹雄年龄不小,身后事早就开始筹备,对此感慨最深。

    唏嘘了一会后,曹雄觉得江宣怎么看怎么顺眼,于是提醒了一句,“江家小子,你可要想好了,就你今天的表现,去陛下身边当个贴身侍卫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等着你的可能就是平步青云。”

    长得好,身手也俊,正是陛下会喜欢的那种。甚至,运道要是也足够好,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关和飞。

    若要了生母出身,陛下大概率会给,但之后不会再酬功,更不会要人去身边,仕途绝对要大打折扣。

    江宣抱拳,认真回话,“启禀大将军,标下正是深思熟虑过。标下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直达天听的机会,以后怕是难再有足够给生母请封的功劳了。至于前程,标下男子汉大丈夫,靠自己双手总能打拼出来。”

    曹雄看了看江宣的小白脸,又想到之前听宋勉之说人才十六,直接听笑了,打趣了一句,“少年人总喜欢以大丈夫自居。”

    打趣完,曹雄点头肯定,“挺有志气。”

    江宣:“谢大将军夸奖。”

    曹雄又看了看江宣,突然问江兴德,“天德,你家老四定亲了没有?”

    宋懋赶紧打哈哈,“江家老四还小呢,大将军就别惦记了。”

    曹雄以为他们两家这是有默契了,也就没再提,他家女娃反正不愁嫁。

    江兴德眼皮微垂,低调没接话。

    让江兴德回座,曹雄又问了另外几个,结果都是清一色的“没什么想特意求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给什么接什么的意思。

    曹雄点头,这个容易,虎贲卫内部给提一提品级就是。

    问完所求,曹雄正了脸色,再次敲打几人,“功劳少不了你们的,但嘴一定给我闭严实了。否则,怎么给的,就能怎么翻倍拿回去!”

    众人清一色肃容,“大将军放心。”

    “标下省得厉害。”

    敲打完,曹雄打发了人。

    钟广洋看着江宣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心里感慨,江家小子运气倒是好,刚准备收拾他,结果就遇到石郭云这种蠢货,直接救驾有功,御前估计都挂了名,这以后,脏招就不好乱使了。

    钟广洋低头看方几上的茶盏纹路,但别的招数还是得使一使的,这小子势头有点猛,得压一压。要怪,就怪他们江夏侯府是宋懋那边的吧。

    这边,曹雄、宋懋、钟广洋三个又对了一遍说辞,准备连夜写请罪折子,递去上京。

    另一边,江兴德父子三个回到之前的小院。

    给姨娘请封诰命的事尘埃落定,江宣也有心思想点别的了,等关门进屋后,问了他今天觉得有点奇怪的地方,“老爷,北甲那个姓石的什么来头?我感觉他在大将军面前好像……不是很恭敬。”

    相比起郑勇对宋懋来,石郭云对曹雄可差远了。比起江兴德对宋懋,也多有不如。

    江兴德看了看江宣,觉得有些事该稍微给老四说说,免得惹到不该惹的人,当下压低了几分声音,指了指上京方向,道:“上面的人,有事没事都离他远点。”

    江宣想了想,做了个口型,“陛下?”

    江兴德点头。

    江宣了然,火器威力太大,曹雄再得宠,皇帝应该也不会放心全权交给他,明明暗暗的耳目肯定要放点。

    江宗看了一眼两人。

    等江宣走后,江兴德对江宗道:“皇家内卫的事,还不到对老四说的时候,他现在知道明面上的一点就够了。老四现在看着是安分,但不加节制一味告知超过他本身层次的见识,容易养大人心。我只想老四日后好好辅佐你们父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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