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一早,  江宣牵上棕云,拿着江兴德给的出行手令,层层登记后出了虎贲卫东营门。

    眼看江宣骑马远去,  守门的兵丁里出列了一个人,快速往西营盘跑去。

    不久后,  西营盘里放飞了一只信鸽,  赫然也是飞往上京城方向。

    江宣一路快马加鞭,半路只在驿亭歇息了一刻多钟,天色近午时候,就进了上京城门。

    上次江宣离京还是五月十三,江宁冠礼那天的下午,  距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一走小半年,  上京城里自然早就有了别的热闹,  江宣已经不是城里最靓的仔,一路逮着他掷花掷果的少了不少。

    不用忙着走位、躲避,  江宣也有了心思打量左右,  之前走了不知多少遍的西大街,  此时看来,  熟悉里已然透着一点点陌生。

    江宣骑在马上,哒哒走了大半条街,远远就见着前面右手边一个巷子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

    路过人群时候,  江宣在马上居高临下,倒是看得清楚明白,只见里面一个身着白色孝服、头带白菊花的少女垂首跪在路边,  身边还躺着具盖在粗布下的尸体,  典型的卖身葬父戏码。

    江宣打量了下对方头上寓意“此人物待售”的草标,  是根精致好看的草,跟旁边的白菊花相映成辉,看来挑选以及往头上插的时候都很用心。

    恰好此时,少女抬头,一双盈着点点水润泪光的剪水双眸直直撞进江宣的眼睛,配上她带着轻愁的姣好脸蛋、衬得人更显清丽脱俗的一身孝服,很有点我见犹怜的意味。

    眼见美人抬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芙蓉面,旁边围观的汉子们顿时炸了。

    江宣心绪没什么波动,收回目光,转头看路,继续哒哒往前。

    见江宣半点不停留,白菊花袖子下的手攥紧,突然低头抹泪,嘤嘤悲泣出声,声音婉转悦耳。

    旁边立刻有猪哥起哄,“你哭也没用啊,六十两哥哥实在出不起啊,不如妹妹你少要点……”

    人群里,靠在墙角处的卫小娘挎着装满鲜花的竹篮,心里冷笑,卖身不找中人,特意跑到路边,看着不施脂粉,实际衣服、簪花全精心搭配过,还一开口就是六十两,这哪是一般的卖身做丫鬟,这分明是拿自己当美妾在卖!

    瞥了眼江宣无动于衷远去的背影,卫小娘暗里呸了一口,以为那狗男人是好勾搭的吗,当初她差点搭进去一根脖子,险些没被掐死!

    再看看一身是戏的白菊花,卫小娘鄙夷,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想攀高枝!可惜,长得比她好看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勾搭不上那个狗男人,哼!

    唾弃完狗男女,卫小娘转身钻出人群,继续哼着小调沿街卖花,自从黄太监被皇帝老爷收拾了后,金中郎就吩咐了手下看顾着点她,说是补偿,不管是补偿给谁看的,反正赌鬼亲爹现在有金吾卫不时敲打,她出门卖点东西也不用担心有人故意刁难,日子正经好过了不少。

    江宣一路回了侯府,吩咐添财、进宝直接把中午的饭菜提去丁姨娘那。

    庶子大了后,再跟生母一桌吃饭是不太合规矩,但规矩这东西,一向是强者给弱者定的,他刚带着江宗、宋忍冬一起救了圣驾,江宗还直接官升一级,以他现在在侯夫人、世子夫人那的面子,难得回来一趟,陪生母吃个饭不过是小事。

    简单梳洗换了居家常服后,江宣先去了鹤芝堂,给侯夫人送江兴德、江宗让顺路带回来的家书。

    侯夫人面对江宣,态度如常,没找茬刁难,也没特意热情,但腰上挂着之前她过生时江宣送的寿礼桃木无事牌。

    江宣恭敬行礼,“请夫人安。”同时一点点给侯夫人撒微金。

    给妾室请封,除了要江兴德这个夫主、江宗这个嫡长子同意,还得侯夫人这个嫡妻同意,不管侯夫人是为了什么才没反对,江宣都承情。

    此外,人家还特意挂上了桃木无事牌,明确表达了会跟他和睦相处的意思,这种不压制庶出的嫡母并不多见,江宣衷心希望侯夫人别比江兴德走得早。

    侯夫人问了点虎贲卫里近况,见没什么大事,就打发了江宣去看丁姨娘。

    江宣走后,侯夫人叹了口气,“也就是丁大花了。”

    人不聪明,心也不大,骨子里就没那根心狠手辣、争权夺利的筋,生的儿子看着也是一样的品性,她才能容得下。

    “希望丁大花一如既往吧。”

    七品而已,离她的超品早着,就是以后心养大了,问题也不大。

    大丫鬟灵犀微笑着给侯夫人试了试茶盏温度,“也是夫人慈和。”

    只夸了侯夫人,再不敢像以往那样,直接拿江宣母子说事。

    侯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想起了以前,“当初……”

    苏氏贱婢太会摸老爷心思,还胆敢挑拨离间他们夫妻感情,她从不后悔对苏贱婢下手,一个儿子就站了这么多年没倒,再让那贱婢多生几个还得了。

    也是苏贱婢得宠后,她觉得家生子出身的妾室太讨厌,私底下的姻亲故旧关系太多,特意让人去买了点没依靠的漂亮小丫鬟进来,丁大花因此才进的府。

    “也是没想到,丁大花还能有现在这个造化。”

    身为侯夫人心腹,灵犀也知道礼部来人要了丁姨娘穿衣尺寸,将要给丁姨娘敕命的事,心里也叹气,是啊,谁能想到呢,那么得宠的苏姨娘身份上仍然是“贱妾”,经常被人背地里笑话的丁姨娘,却突然就要成敕命夫人了!这可真是……世事无常。

    江宣出了鹤芝堂,快步去了丁姨娘的小院。

    “长生!”

    守在院门口的丁姨娘一见江宣,立刻扑了过去,拉着江宣胳膊上下左右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足有四个月零六天没见过儿子了!

    江宣拉着丁姨娘往屋里走,侧头温声宽慰。

    他这次离家的时间是长了点,奈何整个虎贲卫的将领都不敢回京,他一个人往回跑的话实在太显眼,显眼了就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毕竟惦记虎贲卫这块肥肉的人从来不少。

    进屋后,不等江宣再劝,丁姨娘自己就收了泪,急急拉着江宣去桌边,“我儿先用饭,用过再说。”

    丁姨娘已经吃过,但还是盛了碗汤,陪着江宣一起,她实在是太久没跟儿子一桌吃饭了。

    母子两个亲亲热热用完饭,漱了口,转去了西墙下的玫瑰圈椅里落座,江宣这才看了看丁姨娘屋里比以往多出的一个看着大概十二三岁,长得小头小脸小巴巴的丫鬟,“姨娘,这是?”

    丁姨娘立刻兴致勃勃介绍,“这是微雨,家生子,识字!她爹是侯府外面一个铺子的账房,她跟着她爹念了几本蒙学。之前收到长生你写的家书,姨娘就想找个识字的丫鬟放身边,没事就给念念,最后郑嬷嬷给荐了微雨。”

    江兴德、江宗人虽然一直没回来,但每个月都会低调写点单纯报平安的家书送回来,江宣自然跟着一起给姨娘写了,对于会多个专门念信的人也不意外。

    江宣盯着有点紧张的微雨,直接气势全开。

    微雨吓得脸色发白,但除了害怕,没有心虚、慌乱之类的情绪。

    见此,江宣收了气势,暂时应该是没二心,敲打了两句就让人退下了。

    丁姨娘看着江宣,一半欣慰,一半心酸,“我儿肯定吃了不少苦。”不然哪可能变得这么厉害。

    江宣眼神放柔,别人看到的是他的风光,丁姨娘看到的是他吃了多少苦,才有的这份风光。

    丁姨娘担忧开口,“儿啊,你救驾的时候危不危险?”

    这个月初,朝上封赏江宗等人的时候,江宣他们救驾的事就传开了,说是他们敏锐发现了接驾的人里混进了三个不轨之人,并果断将之制服。

    丁姨娘身为江宣生母,府里自然也告知了丁姨娘这事。

    “四叔~”

    不等江宣说什么,江显昌带着拐弯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没等声音落下,人就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看到江宣后,脸上期待一收,故作怒气冲冲,“四叔!”

    丁姨娘起身,“大少爷。”

    江显昌收了怒气,上前低头抱拳行礼,“姨奶奶。”

    江宣过去一把抱起了胖娃,扶着丁姨娘坐回去,自己也坐了回去。

    江显昌在江宣腿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坐好,这才回转上半身,控诉,“四叔你写家书居然不给我写!”

    江宣稍稍有点心虚,“后来不是给你写了吗。”

    江显昌大声,“我先给你写的,然后你才回我!”

    江宣给丁姨娘写家书时候,哪能想到专门给他个小娃娃也写一封,结果转天就收到了江显昌的控诉信,控诉江宣没有叔侄情,以前一回来就抱着他不放,现在长时间不着家,连家书都不给他写一封,无情无义!

    江宣没有这里“子不言父过”、晚辈不能指责长辈的臭毛病,之后很是虚心地开始跟江显昌互写起了家书,后来惹得江宗都有点吃醋,每个月给亲娘、媳妇的家书之外,也给江显昌写了一封。

    虽然之前江宣勇于认错,积极改正,但江显昌现在想着仍然很气,听说他四叔回来了,等了一会,估摸着人梳洗、吃完饭了,就气冲冲过来问罪了。

    江宣给丁姨娘撒金手指之余也给江显昌撒点,嘴里哄了他几句后,继续刚才的救驾话题。

    一听这个江显昌也不闹了,乖乖竖着耳朵听。

    江宣的说词跟朝上一样,半点没提梁上的事,更没提从江兴德那得知的,皇帝让石郭云捉奸,石郭云托大单干,结果被奸人耍了的事。

    江显昌小声,“听说他们身上藏了火药?”

    江宣点头,也小声,安抚一脸后怕的丁姨娘,“不轨之人是冲着皇帝老爷来的,当时皇帝老爷还没来,所以他们肯定不会发作,其实不怎么危险,姨娘别担心。”

    江显昌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跟着一起安慰丁姨娘。

    丁姨娘一直对江显昌敬而远之,就怕人在她身边出了什么问题,担不起,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胖娃,看着小人儿一本正经安慰自己一个大人,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说江宣,“什么时候我儿也给姨娘生个大胖小子就好了,就要鹿郎这么胖的,看着就有福气!”

    江显昌是敦实有肉,微胖,算不上肥胖,江宣捏了捏江显昌的胖胳膊,“我也觉得鹿郎这个身材就刚刚好,以后有儿子了就照着这个样子养。”

    江显昌矜持地笑,小胸脯不由得挺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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