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板娘一句话,吓得我当下大脑一片空白,闭上眼睛暗叫了声“天要亡我”。

    隔着玻璃柜,我浑身紧绷着,强迫自己冷静,眼睁睁看着光头汲着拖鞋,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

    如果被他就此抓住,认定我是想逃跑的话,我就死定了。

    就算不死在他的手里,也会死在莎莉手里。

    不行,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大脑掐着秒飞速运转,我很快就确定,眼下除了这个方法,想要活命,已经别无他法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我此刻唯一能做的选择了。

    当机立断,我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身体一秒放松之后,若无其事地从收银台后站直了身子。

    然后绕到饮料柜前,随手拿起一瓶可乐,气定神闲地走到他面前,拧开瓶盖就喝了一口。

    一口下肚,我故作天真地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佯装关切地问:“怎么样,都弄好了吗?我都吓坏了,正要给莎莉姐打电话呢。”

    光头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他双唇紧抿,眼神不善,忽然右臂一展,就要勒上我的脖颈。

    我趁机蹲下身子,迅速从他腋下钻了过去,然后反手将手里的可乐悉数对准他的脸,猛地泼了出去。

    冰凉的可乐带着黏腻的碳酸气泡,被人迎面突然泼了一满脸,那滋味肯定不好受,所以光头的反应,也慢了半拍。

    我抓住这个关乎我性命的关键半拍,头也不回地拿出我这辈子最快的短跑速度冲出店门,撒丫子朝光头车尾的方向跑去。

    缅甸的街道交通复杂,车来人往,他若想掉转车头追我,恐怕要花费一些时间。

    况且我专挑人多拥挤的地方钻,光头就算弃车步行来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2

    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顺利。

    我跑了还没多长时间,身后就又传来了急促的喇叭声。那熟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贴上了催命符似的。

    我心头一紧,脚下更没命似的使劲狂奔。

    可是,两条腿怎么跑得赢四个轮子呢?

    就在我眼看就要绝望的时候,眼前忽然飞过来一辆偏三轮摩托,风驰电掣般围着我打了个转,最后停在了离我不到半米远的正前方。

    前路被堵,我不得不去辨认驾车人的身份。

    如果是光头的同伙,那我就彻底死定了。而如果是揽的黑摩的,那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骑车的是个年轻小哥。

    他包着迷彩头巾,戴着大框的黑色太阳镜,穿着一件白色弹力背心,双脚着地,支撑着偏三轮,右手不住转动着油门把手。

    “嗡嗡”的轰鸣声中,偏三轮的排气口喷出了两股刺鼻的黑烟。

    “愣着干嘛,快上车!”估计见我一脸怔愣,小哥心急地冲我吼了一嗓子。

    这道粗粝的嗓音,听着竟有几分熟悉。

    难道是莎莉的人?

    一想到莎莉,我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让我不得不疑心这是莎莉耍的什么花招。

    然而身后的喇叭声也已经越来越近。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我到底该选谁?

    但事实就是,我是没有选择机会的。

    跟着光头肯定是一个“死”,而跟着眼前这个人,是“吉凶难料”。

    两者相比,我当然选后者。大不了赌一把。

    心一横,就在偏三轮小哥等不及,要用铁臂朝我拽过来的瞬间,我一脚踏进了他的侧斗。

    3

    伴随着排气口刺耳的轰鸣声,偏三轮急速往前飞驰,拐进了一条小路。

    我双手抓住侧斗两边,紧张地往后看去,发现这条小路虽然窄,但也容得下光头的小面包车。

    加上这里行人减少的关系,光头的小面包车凭借速度的优势,竟不仅追了上来,还很快贴近了摩托车身。

    光头一边驾着车,一边恶狠狠地冲我挥拳,嘴里咬牙切齿地喊着:“喂,下车!马上!”

    就在光头试图想办法逼停偏三轮的时候,摩托车小哥忽然冲光头喊了声“哒哒!”(缅甸语:再见)

    然后车轮一颠,车头一扭,拐进了一条更加窄小的巷子里。这巷子很窄,只能勉强够偏三轮驶过去。

    光头没办法,只得把面包车停在路边。不死心地徒步追了几步,但也于事无补。

    “阿尼玛达!”

    一声愤怒的咆哮,地动山摇。

    偏三轮径直又往前开了一段,在确定光头不会再追上来之后,我这才有精力关注眼前这个人。

    此刻,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他不仅不是光头的同伙,更不是莎莉的同伙。

    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车子往莎莉店的方向开,而是越开越远。

    那么,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冒险帮我呢?真的是我认识的人吗?

    满心疑惑间,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四处打量了下,我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的尽头。

    来路被偏三轮占得满满的,背后是高高的灰白色的院墙。左边有一扇半开的木栅栏,里面的荒草有半人高,右边是锈迹斑斑的简陋的铁门。

    太阳收敛起了余晖,天色蓦然暗淡了下来。夜幕初临,身边的一切显得更加荒凉破败。

    风灌进巷子里,在我身后的围墙上打了个转,凉意毫不留情地钻进我的脊背。

    这是哪里?他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4

    一束刺目的强光骤然打在我脸上,是他打开了摩托车的前灯。

    我下意识拿手去挡眼睛,从指缝中,我看到一个男人陷在逆光里。

    他推开木栅栏,将摩托车停了进去。再次向我走来时,他已经取掉了墨镜,摘掉了头巾,手里拿着一个高瓦数的手电筒。

    灯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斜切下来的一条长长的疤。

    “拉哥?是你!”

    我惊呼出声,万万没想到这个从光头手上救下我的人,居然是拉哥。

    拉哥“嗯”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那道长疤痕微微舒展了些。他朝前指了指,示意我跟着他走。

    “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我脚步一顿,不肯动。

    自从上次拉哥在莎莉面前维护了我之后,我就一直没想明白,他这么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现在,他又救了我一次,而且还是背着莎莉,不,准确说,应该是背叛,不得不让我愈发心生疑惑。

    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相信什么玛丽苏剧本。他一定别有目的。

    而在不确定这个获救的代价是否是我能给得起之前,我是不会轻易跟他走的。

    不久之前,我刚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丈夫石林给卖掉。从那天开始,我就将“人性诡谲”这四个字,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无缘无故无代价的善意,我不敢信。

    见我一脸警惕,拉哥也不勉强,只身往前走了几步,见我真的没跟上,突然转过头来,蹙眉开口。

    “你就这么想待在原地,等光头来抓?还是等莎莉来接?别忘了莎莉是干什么的!做这个行当,多少和各区的地头蛇、小混混有几分交情。你敢保证,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不会被她的眼线发现?”

    这句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我最害怕的软肋。

    确实,莎莉既然会说出“你走不出果敢”这句话,肯定多少是有些把握的。

    虽然我不知道拉哥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接连两次帮了我,几乎可以证明,他不会像光头和莎莉似的,分分钟想要了我的命。

    这么想着,我咬了咬牙,抬脚跟了上去。

    5

    拉哥带着我朝巷口方向走了几步,最后一个拐弯,进了一个更小的巷子,领着我上了一层窄小的楼梯。

    楼梯很黑,没有灯。只有楼梯间的正中央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灯泡底下是一张极小的暗红色木质桌子。

    头顶上横着一道矮梁,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宾至如归”四个字。

    这是宾馆?

    孤男寡女的,他带我来宾馆干什么?

    而且,这宾馆开这么隐蔽,哪里可能会“宾至如归”?

    这乌漆嘛黑的,又山路十八弯地拐进来,一个人和店员都没有,是正经开店的宾馆才怪!

    我有些迟疑,在暗红色的小桌子前停下了脚步。

    拉哥听到动静,回头看我,出声催促:“怎么了?走啊!”

    我咬咬牙,还是没办法劝自己迈动脚步。

    缅甸不仅有红灯区,更有金三角。

    这里的形势只会比正常人想象的更复杂,而且莎莉之前也提过,要我不要幻想靠拉哥,等拉哥一出事,我还是得乖乖回去。

    拉哥这样一个战斗力看起来已经很强的男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出事呢?

    难道,他从事着什么更为危险的行当?

    如果真是这样,他如果真的把我关进这个一般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方,那我的下场,会不会比在莎莉那里,还要悲惨?

    莎莉那里,至少还有一群同命相连的姐妹,还有相依为命的美诗诗,可以相互照应。

    而这里,万一真出了事,我是恐怕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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