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四夫人收到凌昭梅林赏雪的邀请, 简直又惊又喜,心想刚才我明明什都没说,他怎地开窍了?是不是他爹给日梦里指点了?
她兴冲冲套上羽纱银丝面的花青『色』鹤氅, 扶桃子的手就直奔梅林空地去了。
若说赏雪,最该穿大红羽缎的大衣裳, 在雪景里超好看的。
可惜四爷不在了, 她那些大红的衣裳都穿不了了。
待到了那里一看, 梅花香雪, 水青地,湖面有烟气笼。光华耀人的青年在水边支了钓竿, 空地上支了茶炉。
乍一看,仿佛当年四爷还康健的时候, 完美地复刻了当时场景。
四夫人乍一见, 不由鼻子一酸。待走近,转了一圈, 纳闷:“炉子呢?”
凌昭莫名,朝茶炉支支巴:“那不是。”
“不是。”四夫人问,“烤肉炉子呢?”
看凌昭诧异的神, 四夫人沉默了一, 睁圆了睛:“你不是叫我来吃烤鱼的?”
凌昭:“……”
……
“我说叫人捞上来烤好了跟屋里吃就行了, 就你爹抽风, 非要在雪地里吃。”四夫人抱手炉坐在儿子身边, 絮絮叨叨地给凌昭讲古, “天冷死了,我才不去水边坐,我就围茶炉暖和,看他在水边装名士的范儿。”
“后来太冷, 他也装不去了,流鼻涕过来抢我的手炉。”四夫人对四爷狂开嘲讽,“死。”
“鱼一条也没钓上来,到底还是让婆子兜网抄上来的。”她说,“但你爹烤鱼的手艺没话说,他是真会烤,婆子小厮都不如他。”
“你别说,冰天雪地里,烫了热酒吃烤鱼,的确别有风味。”她怀念道,“冬日冰湖里的鱼,肉也是真的鲜美,不是夏日里能比的。这一点他说的倒没错。”
先前和夫人她们分开的路上,她就想了这些,馋虫勾来了。
可又想到傻儿子死死板板地在茹素呢,要与他说,少不得要被他哔哔,还要被他那神盯。
四夫人便悻悻放弃,只叹一句“那是个(吃烤鱼/肉的)好地方”,与他岔路分了手。
儿子忽然又来请,说是梅林赏雪。四夫人还为他开窍了,淌口水一路就来了。
谁知道来了只有钓竿和茶炉,别说香喷喷的烤鱼了,连烤架都没有。
她这儿子的名士范儿比他爹还能装,再努努力,能追上他三伯母了!
凌昭捏了捏眉心。
后他再不会轻易相信父亲的文字了——溢美太过,完全失真!
他写祖父骂他“焚琴煮鹤”之辈,他还委屈。现在凌昭知道,祖父这评语来得是有根据的。
母子俩这边围炉闲话,那边婆子已经兜网抄了条大肥鱼上来,小厮也已经把烤架支了来,一应调料物品都准备齐全了。
就等把鱼收拾好,就可烤了。
仆『妇』小厮围绕,便先前没准备,一声令,也能迅速地准备齐全。
凌昭虽不吃,四夫人却可吃。她既想,便顺了她。
四夫人很高兴,有点找回丈夫还在时的感觉了。她细细地给凌昭讲烤鱼的手法——她虽然从不厨实『操』,但精于美食,论上的东西讲来一套一套的。
凌昭听得心不在焉,他的心思从不在这些东西上,只碍于这是亲娘,没办法只能听。
只他忽然耳尖动了动,倏地转头,问:“那边是不是有人?”
因是邀请四夫人来赏雪,桃子柿子李子,书房的有头脸的丫头全出动了,都过来伺候。他这话是对桃子说的。
桃子心领神会,当即快步过去了
四夫人担心地道:“谁啊,不会是你三伯母吧?”
在梅林里烤肉吃,是三夫人话四夫人的一个陈年梗了。
当然不是,是凌昭一直记挂的那个人。
桃子很快回来禀报:“是林姑娘,在跟飞蓬说话呢。”
然,凌昭原就想雪了她会不会一次次来察看有没有开花,然是让他料中了。
四夫人『迷』糊了一,困『惑』道:“哪个林姑娘?咱们府里有姓林的姑娘?”
不是有姓肖的吗?前阵子刚发嫁了。算是太太的人。
凌昭不便回答,桃子明心亮,答道:“林姑娘的姨母,是三房的杜姨娘。”
四夫人恍然:“哦,三房那个小姑娘啊。”
三房是有这一个人,四夫人隐约还能记得,只没怎见过。
小姑娘不会往四房去,也不会在园子里瞎转悠。四夫人见她的次数,比见己的次数都少。
“叫过来给我看看。”她说。
人闲,就爱生事。
前府里最闲的是三夫人,如今最闲的是四夫人和凌九郎。
四夫人想来前见过那小姑娘一两次,生得特别可爱。要不是生得这可爱,四夫人也根本不会记得三房还有这一个人。
这想,既然撞上了,就想再看看那个“可爱的孩子”。
桃子拿睛看凌昭。
凌昭微微颔首。桃子便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便将林嘉领进来。
四夫人正跟凌昭说:“我见过那孩子,生得可爱。”
听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想看看那个“可爱的孩子”,哪知道桃子领进来一个身形已经基本长成的少女。
雪反光将她的脸映得晶莹氤氲,眸子湿润清亮。
肩膀单薄,腰身纤细。冬日里穿得厚,很少有人还能有这纤细感了。
四夫人本是转头的,然后嘴巴便合不拢了。
凌昭便知道,他娘开始犯病了。
他亲爹在手札里抱怨过很多次他亲娘这个看人只看脸,不辩忠『奸』,分不清好坏人的『毛』病。
然,四夫人冲林嘉招手:“过来,快过来让我瞧瞧,真不是雪精梅灵化了人形?”
桃子低头努力憋住。她很小就认识四夫人,跟凌昭离开金陵许多年,这位夫人年岁是长了,『性』情却一点都没变。
林嘉跟四夫人没见过几面,但她对四夫人也不陌生。
杜姨娘分喜欢八卦的,讲过许多三夫人、四夫人之间的不对付和料。四夫人虽没怎接触过,却早在林嘉心里已经有了分鲜明立体的形象。
后来结识了凌昭,四夫人又多了一重身份——她是九子的娘啊。
林嘉先天地就对她有股亲近感。
她上前,又没有太靠前,蹲身行礼:“见过夫人。”
四夫人继续招手:“过来,过来,上前来,让我看清楚些。”
林嘉便只好上前了。
四夫人仔细打量她一番,惊叹:“真是有苗不愁长,忽悠悠地,就长这大了。”
见她还抱一只罐子,一双玉似的手冻得有点红,显然不是来悠闲赏雪的。
四夫人心疼小姑娘,问:“天寒地冻的,这是来做什?”
林嘉道:“是来采集梅雪的。因北边的都还没开花,我就想看看南边阳光多的地方开没开,没想到夫人在这边,扰了夫人雅兴,还望夫人见谅。”
其实根本不算惊扰到,因为林嘉还没踏入空地就先遇到了飞蓬。
今天伺候的人多,飞蓬小孩够不上前,他就在外围瞎溜达。
林嘉往这边来,他正撅屁股搁那堆雪人呢。林嘉唤了他一声,两人说话来。明明声音也不算高,跟空地还隔梅树呢,怎地就被里面的人听到了?
“没开呢,没开呢。”四夫人『摸』了『摸』少女的手,“这凉,怎也不知道穿个大衣裳。”
大衣裳指的是鹤氅、斗篷、披风一类的外套。像四夫人身上穿的就是。
保暖。
林嘉其实觉得还可。她身上穿的比甲是银鼠皮的,不过『毛』在里面,外面看不出来,容易被当做普通的夹袄。
皮子的保暖『性』,还远胜过棉花和丝绵呢。
但四夫人这一句简直说出了凌昭的心声。
只那大衣裳,实在不是谁都有的。若给了林嘉,实在太扎了,所他给的是银鼠皮。
不如裘皮、狐狸皮名贵,却是普通皮料子里既轻且暖的好选择。
却听林嘉说:“还好,动一动就不冷了。”
四夫人问:“来采雪?是给我三嫂吗?”
“是。”林嘉小心回答,“给三夫人烹茶的。”
梅林这些梅树的花期就这一季,只有冬天里才能采到枝头花雪,不能错过。
四夫人没说话,抿嘴一。
凌昭就在一旁看。
四夫人这一,神奇地几乎脸上所有的肌肉都极轻微地动了一动,神情微妙难言。
她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可凌昭耳边就是听见她蔑已经把三夫人狠狠地讥讽了一通。
神奇。
“没开呢,我们从那边过来的,都没开呢。”四夫人道,“放心吧,不过去了。”
林嘉道:“今日若不开,大概明日也该开了。往年都这。”
四夫人一听便知道,这孩子不是第一回做这事了。
想想她的身份,妾室的外甥女……很可解。
又慈祥地问了问林嘉的年纪,她道:“快回去吧,手都冻红了。”
林嘉对她和凌昭福身告退。
从始到终没和凌昭说一句话。凌昭亦然,只端坐,不跟林嘉对一个神。
有些事,只能是小秘密。虽他们己坦『荡』磊落,终究不宜让旁的人窥见。
徒生是非。
待林嘉走了,四夫人还在感叹:“我们府里竟有这好看的孩子,我竟不知道。”
又遗憾:“可惜了。”
可惜是三房的,这好看的小姑娘,她喜欢得紧,却不方便亲近。
抬却看见儿子垂眸不说话。
她莫名:“怎了?”
凌昭道:“我去京城前,父亲曾批过我‘何不食肉糜’,我当时不服气的。后来去了京城见得多了,懂的多了,才知道父亲说的对。”
四夫人顶烦他们这兜圈子说话的方式了。
官场上的人都这。四爷辞官之前,她见过很多,特腻味。
“你要说什,说就是。”她没好气地道。
凌昭顿了顿,道:“刚才母亲问她怎不穿件大衣裳,她没直接回答。”
作为男子,凌昭关照林嘉的确有许多的不方便,若是有一位有身份有年纪的女『性』能帮帮她,就方便太多了。
刚才四夫人与林嘉说话的时候,凌昭想到了这一点。
四夫人啐他:“你才何不食肉糜。我做过多少善事,你都不知道。”
凌昭微微一:“冬日里施粥,给卖身葬父的姑娘赎身,给孝子的母亲出了棺材丧葬的银子,还有资助了寄居庙里少年郎读书……父亲都录来了。”
四夫人得意:“瞧吧,我说了。”
凌昭道:“我瞧你喜欢那小姑娘,怎地不赏她点什就让她走了?”
“嗐,我知道她肯定是没有大衣裳。”四夫人道,“我刚才想过来,但想想她是三房的,算了。不招那闲气。”
“原来如此,也是。”凌昭端茶,“三伯母『性』情细腻多伤,我们不要惹她,避开她锋芒就是了。”
四夫人不乐意了:“说得跟我惧她似的。我不过嫌麻烦罢了。”
三夫人哔哔歪歪的,就很烦。
比凌昭还烦。
“不过是你父亲说,三嫂是孀居『妇』人,我们不好与她置气,能让就让,免得旁人说我们欺负寡『妇』……咦,等一,我如今也是寡『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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