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瀚穿过萧关,一路策马狂奔,向方圆城方向前行。
路上经过之处,早已是战火燎原,一片荒凉。
不过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间,西狄战事升级之快震惊九州,曾经朝堂之上的暗潮汹涌变成了如今的相互搏杀,各方势力在西狄王汗死后开始互相敌对,谁都想在这内乱中拔得头筹,成为西狄新的当权者。西狄王室原本的四十万大军分崩离析,西狄境内处处可为战场,百姓民不聊生。每一场战争死伤者少则一千,多则上万,整体兵力内耗到不足原有的一半,而且他们之间还在各自为政,互相厮杀。
宁亦带着四十万大军直捣黄龙般侵入西狄境内,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就抵达了方圆城外。
兀苏河水被血染成红色,岂南山上下起大雪,整个方圆城在春日大雪中岌岌可危,苏容和守城官兵真实地体会到了当时秦晚的绝望。
孔箐陪在日夜鏖战的苏容身边,轻声说:“阿容,弃城吧,苏瀚不会回来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仙境,远离这凡尘俗事。”
苏容用刀撑着地,扶着墙勉力站起来:“不,孔箐,我要守在这里等他回来!”
“阿容,就算他回来又能怎么样?你起兵谋反,杀了王汗,他是不会原谅你的!难道你还幻想他会为你守着这座方圆城而感激你吗?!”孔箐向来平静淡然的脸上有了恼怒的神色。
苏容抬起刀对准孔箐,神情萧杀凛冽:“孔箐,到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告诉我真相了!这一切是不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孔箐默默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那黑曜石般的眼眸有了恨意:“没错!阿容!西狄王汗杀了你母亲,她是我最大的恩人,是我的小公主!我要杀了西狄王汗,可你却认他做父,阿容,你让我怎么办,你母亲在天上看到你这样,该多么寒心!所以我要让你看清他的嘴脸,看清他的残暴,看清他的冷血!我要你亲手为你的母亲报仇!西狄不是你家园,是你的仇人!”
苏容身体颤抖,对着孔箐喊道:“不!西狄是你的仇人!不是我的!你要报仇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怂恿我!为什么要把这份仇恨强加给我!我只想要王兄,我心里只有王兄!你利用我对他的心,完成你的复仇!孔箐!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孔箐深吸一口气:“阿容,你怎么能爱上苏瀚呢?你从生下来就该是我的!是我一直在你身边,是我时时刻刻都在守护着你!你为他一次次地不惜牺牲性命,哪一次受伤不是因为他?!阿容,你看看,现在你在这里,而他人呢?他远在北戎沛郡,和那梁国王妃游山玩水,他早就忘了你!”
“你骗人!”苏容不能接受地嘶吼着,“孔箐,你是个大骗子!我不会相信你,我绝对不会相信你!”
孔箐挥袖,轻松挡开苏容手里的刀,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拖拽到城垛之上,指着城外一片颓败的战场,以及远处猎猎风中昂扬的北戎军旗:“你睁开眼睛看看!北戎军就在那里,可苏瀚他在哪儿?!你的王兄他在哪儿?!”
苏容望着北戎大军的黑色的战甲布满整个兀苏河谷,她彻底崩溃了。
她慢慢跪了下来,掩面而泣,哭声在这死寂的方圆城城头,显得凄凉且绝望。
这时,北戎的战鼓响起,黑压压的北戎大军开始了最后的攻城。
城内不足千人的守城军已经疲惫地提不起刀,他们望着苏容,等待着她弃城投降的命令。
苏容哭着对孔箐点了点头:“孔箐,升降旗吧……我输了……彻底输了……”
方圆城头,降旗升起。
北戎大军欢呼声震耳欲聋,戎国宁王宁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灭了一个国家,扩大了戎国的版图。此战大捷,被戎国史学家们在史册上狠狠的记了下来。每个人都在歌颂宁王的威武与智慧,却不知这场大战之后,有一个远在沛郡的柔弱女子,她终日泣血般的殚精竭虑。
苏瀚骑着马,终于在宁亦入方圆城前抵达。
他遥望城头上的降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晚!!!!!”他咬着牙,狠狠恨着她的名字。
她根本就不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而是一道堕天而来的猛雷,震碎了他的人生。
苏瀚记得秦晚的声音,她墨玉色的眼睛和流水般的声音:“你就不怕西狄成为下一个梁国?”
那时候他是多么自负,认为他比愚蠢的梁帝元沉要高明的多,怎么可能会步上他的后尘。
可是到头来,秦晚又赢了。
她赢得彻彻底底。
苏瀚冷静下来,打开了秦晚给他准备的包裹,看到那件崭新的湖蓝色锦袍,以及她放在锦袍中的那支朱雀金簪。
苏瀚拿起那金钗,立即明白了秦晚的用意:
秦晚给苏瀚留了一线生机。
秦晚清楚地知道宁亦认为她还在苏瀚手里。如果宁亦还顾及她的性命,只要苏瀚拿出这支金簪,宁亦便不会立即杀了他。这样,苏瀚就可以用秦晚的行踪为条件来换自己的性命。
看着这金簪,苏瀚不屑的苦笑。
他换上秦晚亲手绣的锦袍,将金簪放入怀中,策马从高岗俯冲,向北戎大军的方向奔去。
北戎军看到苏瀚时正要围攻,却被宁亦一声令下制止了。
宁亦牵着栗狐,从军队中穿过,和苏瀚一西一东地驾马立于战场两侧。
“西狄八王子苏瀚?没想到你还能回来。”宁亦冷峻而高傲地睨视着苏瀚,眸中怒意难平,恨意丛生。
苏瀚勾起嘴角,笑道:“宁王殿下,咱们二人还没有正式对决,这仗可不能就这么打完了。”
宁亦冷声道:“八王子,你只有一人,而本王有四十万大军,你觉得这胜负还有改变的可能吗?”
苏瀚从怀中拿出那支朱雀金簪,展示在宁亦面前:“宁王,看到这个,你还觉得我们之间真的胜负已分吗?”
“!”宁亦眉峰道理,眼中怒火犹如雷鸣,他抽出龙鳞,指向苏瀚,冷声问,“她在哪儿?!”
苏瀚抽出来时路上从战场上捡的一把铁刀,哈哈大笑道:“宁王殿下,你要是能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
北戎,沛郡,鹿宅。
窗外是绵绵细雨,翠绿繁茂的槐树上,槐花在雨中显得白而娇嫩。
秦晚喝着今日的第三碗药,恹恹地靠在窗楞上。
她身旁的梳妆台上,是情报商人送来的最新西狄战报:
西狄八王子赶在北戎宁王入城前赶到,提出与宁王一对一决战,随后身死,殉国。
……
秦晚放下药碗,换上一身白衣白裙,提上装有纸钱和线香烛火的小竹筐,撑着白色的油纸伞,来到他们之前一起钓鱼的河边。
斜风细雨,杨柳依依,她站在雨里,轻声咳喘着,默默等着,直到雨停。
然后她蹲下,点燃纸钱,挥洒入颍河之中,看着它们燃尽熄灭,随水流而逝。
“苏瀚,你不是问过我,如果你死了,我会不会祭拜你吗?”脸颊上,一滴眼泪落下,秦晚笑着对河面上的清风说,“你看,这么快,我们就知道答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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