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旭日东升的时候,孟延璋和程允心并肩而行,周围时不时走过步履匆匆的百姓,大家都会停下来,给孟延璋行跪拜之礼,然后再急忙赶去集合的地方。

    临街的铺子还是尽数关闭,招摇的长幡在日晒风吹之下絮絮缕缕,早已不成样,和这座城一样,透着萎靡与死气。

    但比起孟延璋没来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一样了,隅城干净整洁了不少,来来去去的百姓也不再是麻木灰败的样子,他们红着眼眶,看的出来精神振奋,急慌慌要去领今日口粮的地方,以此来确认自己不是做了一场空梦。

    程允心满心同情,她喃喃道:“怪不得,霜儿昨日在城中走了一遭,今天说什么也要和大夫们一起出诊。”

    早上她也曾去看过宁霜雪,本来说带着妹妹一起去大营,可是小姑娘坚持说,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太子,安全有了保障,她就不跟着程允心了,要去城中问诊。

    城中的人老弱的老弱,病伤的病伤,能活下来的多多少少都伤了身子,就她这一路所见,身强体壮毫无异样的根本没几个。

    孟延璋点了点头,对宁霜雪这个行为还是很赞同的:“宁姑娘仰承其母之志,是个好孩子。”

    程允心转了转眼睛,加快了步伐,她回头笑着道:“哥哥我们走快点!”

    快些到大营,快些平叛,有了安宁的环境,她的太子哥哥才能让百姓过的更好。

    按照规矩,一省驻军应有万人,这个数目,既不会让他们有能力威胁皇权,又可以有自保之力,哪个地方万一发生战争,也好就近召集,及时援应。

    孟延璋杀了徐道秀之后,派人抄了他的家,虽然别的东西没整理完全,可账本却是找到了。

    他与程允心闲聊,同时也是有心提点:“账本是笔糊涂账,与张堰所言一一印证,才知道如今大营只剩五千余人,不足六千。”

    程允心不太明白:“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人……”孟延璋转头道,“你自己想想?”

    他给程允心出题,程允心沉思了半晌,她虽然想的慢,可是胜在周全:“要么,是那个人吃空饷,故意瞒上欺下,人马本就不足;要么,是也跟起义军打过几场仗,有伤亡;还有就是……军中也缺粮,饿死了吗?”

    她抿抿唇,分外不喜欢饿死了这三个字,又想起倘若兵将不足,那平叛势必更难更险,顿时情绪就不好了,委屈巴巴,皱着脸。

    孟延璋看的好笑:“什么事都挂脸上……你说的都对,除了最后一点。”

    他说道:“徐道秀倒也没蠢成那个样子,他不给百姓放粮,一开始是对灾年不以为然,认为事情没严重到这等地步。后来是骑虎难下,灾民太多太乱,他的能力已经不足以应对。至于大军,他不敢断粮,毕竟,这五千人虽少,却也能在战乱之中救他的命。”

    徐道秀在种种事务上的做法都堪称荒谬,是让人怀疑他怎么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步,尤其是对待百姓,顾头不顾尾,永远只看眼前,不管往后。

    孟延璋痛恨他的无知与荒唐,但也清楚,一方大员敢这么做,也赖朝廷监管不力,不,其实根本就没有监管。日复一日,可不就养出了此等废物蛀虫。

    他道:“让他死的太轻易了。”

    根据张堰供述,以及从徐道秀家中搜出的东西,还有家人下属的供词,徐道秀在打了几次起义军,发现根本打不过之后,索性只想着自保,他从起义军手里收了大笔钱财,默认他们在甘省为所欲为。算盘打的倒是不错,到时候若叛军赢了,他也算有功;如果叛军输了,他也会做足了样子,在此之前将自己摘干净,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靠山,未必不能从清算中保住一条命。

    太子殿下眯了眯眼,实在是,做梦都没他想的美。

    程允心也想起了徐道秀及他的下属,她问:“哥哥,那那个,跟他一起做坏事的人呢?”

    她说的就是张堰,虽然他反投太子,可他做的恶事不是假的,提起来就让人生气。

    孟延璋弯起唇,看向她笑了一笑:“当然是杀了。”

    程允心既然一心要去沙场,他自然不会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无情冷酷,巴不得她也能学去,改改她心软的毛病。

    太子殿下冷漠道:“似这等小人,鱼肉百姓,坏天下社稷,区区检举揭发之功,不足以换他的命。”

    程允心点了点头,记住了。

    说话间,距离大营也越来越近。

    军中倒没什么异样,甚至连每日的早起晨练都依例在做,只可惜远远望去,也能瞧出他们有多疲累和落魄。

    军人们本都是昂臧大汉,以往浑身血性,回家探亲从街头走到街尾,多少也能吓哭几个小孩子,可如今个个面黄肌瘦,铠甲破旧,毫无气势。

    孟延璋站住看了一会儿,才叫属下去通禀,让人来见他。

    属下拱手应是,很快带了六个人进来。

    这六人中,三人浑身血污,被绳子捆绑,头发凌乱,连脸上都有划伤。剩下三人则尽力衣衫齐整,虽目中忐忑拘谨,但看向太子殿下时,也有喜悦亮光。

    孟延璋皱眉,属下立刻回道:“殿下,军中异动。此三人刘燎、王其、冯玉合力诛杀指挥使并七个千户,绑了三个千户……”

    他话还没说完,那几个被绑的人便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原来上边坐的这位雅正端方,看起来比世家贵公子还贵重的人是太子!杀了徐道秀的太子?

    他们立刻嚎哭起来,大喊着要太子殿下为他们做主。

    另外三人怒目而视,恨不能上前去再踢一脚,但他们被一个稍微瘦弱些的男子拦住了,那男子扯着同僚跪下:“叩见太子殿下。”

    孟延璋点头叫起,他挥手示意还要再说话的属下不必再说,既然人已经扯到他面前了,听他们自己分辨岂不更好。

    拉住自己同僚的人叫刘燎,他显然是其余二人的主心骨,见殿下愿意听他们说话,都推推搡搡将刘燎掀的略微靠前。

    刘燎有些脸红不好意思,他年纪也不大,十六就被拉壮丁服兵役,如今也不过堪堪十八。

    他微微抬头偷看了眼孟延璋,忐忑不安但又勇敢:“殿下,标下自知联合同僚杀指挥使及千户,乃大逆不道,霍乱军纪的死罪。但这个决定,不是一天两天的决心,既做了,万死不悔。”

    他后头两个人跟着磕头,口中连道:“我亦不悔。”

    刘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回来:“标下入军营两年,见了太多不平事。不说别的,军饷我们都没见过……平日里只管不饿着就是,至于欺凌新兵,随意打骂更是常见,升迁一事,更是无钱莫提。”

    程允心听的懵懵的,插嘴问:“因为这个,杀了他们吗?”

    刘燎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孱弱少年坐在太子身边,他眉目清秀,风流神姿,瞧着像女孩,但并无耳洞,又是一副武夫打扮,一时闹不清他的身份,但他的话,却让刘燎悚然一惊。

    他本就在赌,赌杀了徐道秀的太子,也会原谅杀了指挥使的他们。可若是太子殿下不宽恕呢?那他、王其、冯玉,就死罪难逃,说不得还会祸连家人。

    刘燎苦笑,罢了,事都已经做了,怕什么。

    他不知道程小侯爷的身份,朝人磕了个头,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以上种种,我等皆以为军营本该如此,并未因此起杀心。只是今年,旱灾连着蝗灾,民不聊生,就连普通士兵,都很难吃得干饭,可他们却依然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敢欺瞒殿下,当初从军,标下并无建功立业之心,甚至并无保卫家国之心,从军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既已从军,又如何能身披甲服,做那等畜生不如的事?外头饿死人时不让我们出去,外头草蔻日盛时不让我们出去,外头起了叛乱,事情闹大了他们兜不住了,就不管什么兵法谋略,随意让我们去送死。这样的总督,这样的指挥使,这些走狗一样的千户,为何不能杀?”

    他平复了下心情:“一开始我们也不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有人带回消息,说殿下砍了徐道秀的人头,我们才敢……才敢杀人。”

    孟延璋轻笑:“如此,倒是孤带了个头。”

    刘燎虽然有心暗示太子这个,但他可不敢认:“标下并无此意,只是得知殿下杀他,便知殿下识得忠奸,不会放过奸佞,也不会冤枉忠良,这才铤而走险……”

    孟延璋又问:“你读过书?”听着是有些小聪明。

    刘燎见话题变化了有些懵,但还是老实回答:“从前不识字,进了军营,渐渐学了些。”

    孟延璋点了点头,看向他后边两个人:“你们呢?就这么听他的话?”

    冯玉和王其点头点到一半,想起自己忘了说话,你一言我一语道:“他说的对,就听他的。刘燎厉害,他可得人心了,我们大半人都服他。”

    “对!我们憋屈够了,那话本子里都说,大军压境,打的反贼叛逆屁滚尿流呢,为啥我们不行。殿下你别听他们起义军名字叫的响,其实干的也是欺压百姓的事儿,我都知道。”

    孟延璋手敲了敲桌子,示意属下继续出去查,但他心中知道,这几人的赤诚不是装出来的,此行,倒确实有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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