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到大,活动范围基本没有出过这个城市。

    小的时候,每当放暑假结束后,我们班会有同学上台朗诵他们这个暑假的经历,他们有的会说去了别的城市,有的甚至去了别的国家。

    但是我没有。

    我写不出来。

    我想象不到其他城市和其他国家是什么样子,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那时候的想象力的确匮乏了一些。

    我站起来环顾四周,心理忽然泛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一方面很讨厌这个地方,但一方面又有些许想念这个地方。

    我一方面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一方面又想要回来看看。

    因为这里曾经是的家。

    这条石子路沿着往南走三公里左右,会经过一片坟地,紧接着就是我们家的老房子。

    我身后的这棵歪脖子树往北,距离不算很远的地方是我的爷爷奶奶家。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会儿还不满十岁时,我的父母经常爆发争吵,吵架的理由很多,我总能听到他们会为了一瓶酱油吵架,也会为了打水吵架,甚至会为了吃饭吵架

    我害怕黑夜。

    白天的时候,我要么在学校,要么就在家写作业,我的母亲会在周围洗衣服,做饭。

    我们家养了几只鹅,它们很凶,如果是外人来了,大鹅会扑上去啄对方。

    但是当我写作业的时候,大鹅就会蹲在我旁边打盹。

    累了的时候它们有的会把头搁到我的腿上。

    我是它们的主人。

    可是这一切到了晚上会变样。

    因为我的父亲晚上会回来。

    每当黑夜来临,我们家不大的屋子就会被咆哮充斥着,全然让我无法专心写作业,我会带着大鹅坐在外面的院子里面看月亮。

    如果他们吵的很凶了,我就会出去。

    我沿着石子路走三四公里的地,壮着胆子从那片坟地旁边跑过去,然后去我爷爷奶奶家里住。

    这是我小时候的记忆。

    但现在看到这里,我突然发现,原来我的记忆中还有一段特殊的存在。

    那是一段疼痛到让我的身体自然选择遗忘的记忆。

    颜晓雯。

    我提起腿往前走,走的越来越快。

    铁头可能被我吓到了,但是紧接着他们两个跟在我的身后。

    沿着石子路往南两公里左右,就是我的家。

    我看到了,那个破败的,看上去就像腐朽大树一般的家。

    但是我的目光并没有放在那里,而是转移到了旁边。

    在我家的旁边,隔着一个土坡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类似的房子,房子也很破旧,但至少有人的痕迹,不像我家,已经没有人烟气味了。

    铁头在背后悄悄的问秦男我是不是梦游。

    秦男回答他说:“不是,一个人如果产生了人格分裂,那就一定是记忆中出现了一些不同于以往的东西,你可以这样想象一下,假如有那么一件事情是你非常痛苦的,一定想要遗忘的,但又遗忘不掉的,那么你会怎么办?我们调查过很多人格分裂的人,其实他们都有一段痛苦的回忆,这种痛苦深深的刻到了骨子里面,最终演变出了第二人格,去分摊这段记忆,从而让主人格遗忘。”

    铁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懂。”

    秦男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我发现那间屋子里面有人走了出来。

    一个端着铁盆的妇人。

    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

    “你是吴蒙?”

    我点了点头:“阿姨,我是吴蒙。”

    颜晓雯的妈妈,她手里的盆抖了抖,我看到她勉强笑了笑说:“小吴啊,你怎么今天有空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吗?”

    我并不清楚,当我晚上沉沉睡过去时,第二人格为什么会让我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和叔叔。”

    颜阿姨照顾我们几个进去,然后给我们几个倒水。

    她家里面的装修,这么多年了,似乎一直没有变过,只是,墙壁上少了很多东西。

    少了颜晓雯得过的很多很多的奖状。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班里的三好学生。

    她得到的奖状,我连零头都没有拿到过。

    但颜晓雯已经死了五年了,她的年龄定格在了17岁,在她满18岁生日的6天前。

    那时候我是在学校听到的这个消息。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我端着饭坐在花园里面,看着地上的蚂蚁来来回回,我把饭一粒粒拨出去,拨给蚂蚁们吃。

    那一份饭,我从中午拨到了天黑。

    这段记忆对我来说,是我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的东西了。

    “阿姨,我能去晓雯的房间里面看看吗?”

    我问她。

    颜阿姨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指了指楼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以前我和晓雯还小的时候,我到她家里就钻进她的房间里面,两个人在里面听歌,一起画画。

    我上了楼梯推门而入,屋子虽然收拾过,但没人住,有股潮气。

    铁头和秦男寸步不离的跟在我的身后。

    “东西一点都没变。”我说。

    我给铁头和秦男介绍说:“这就是晓雯的房间,我和晓雯从四岁起就是邻居,一直到高中,我和父母搬走了,后来上的学校不一样,我们之间的交流就变少了。”

    “有一天,我在和我妈通话的时候,她告诉我晓雯死了,跳楼死的。”

    我沉默了。

    铁头和秦男都盯着我。

    他们小心翼翼的盯着我。

    秦男问我:“你和晓雯,你们小时候经常做些什么事情?”

    小时候做什么事情?

    这个可多了。

    但是我想来想去,印象最深的,却是另外一个画面。

    “我的父母经常吵架,晓雯家的情况比我更糟糕,她的父亲经常家暴妈妈,所以导致晓雯很内向,也很胆小,以前每当晚上的时候,她的父母吵架时,她就跑出门,我会拉着她的手,摸着黑一起走石子路,去我爷爷奶奶家。”

    秦男问我:“这就是你能想象到的画面?”

    我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能想到的画面。”

    铁头讪笑说:“吴蒙啊,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一直想这么难过的事情了,有没有一些你们之间开心的事情能说给我们听听?”

    开心的事情?

    我想了想说:“以前我和晓雯在她房间里面时,我们经常藏东西,我发现了她房间一个暗洞,那是一块松动的转头,我只要放在里面,晓雯就找不到,这个地方我从来不告诉她,她不管怎么和我撒娇吵闹都没有用。”

    “就在这里”我从晓雯的床后面找到了那块转头,然后把它拉了出来。

    但突然,我愣住了。

    暗洞里有一封信。

    铁头和秦男也愣住了。

    只是秦男很冷静的说:“打开看看,应该是晓雯留给你的。”

    晓雯留给我的。

    那也就是说,她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

    我打开后,是晓雯留给我的这样段话:

    “吴蒙哥哥,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代表我已经不在啦,但是你不要难过哦,我只是去了一个爸爸妈妈不会吵架的地方,我要去找我的新爸爸新妈妈了,我谁都没说,但只给你留了一封信,你看我对你好吧!嘻嘻!但是你真的太笨太笨了!我早就发现这个洞啦,你都不知道,还很得意,我又没法直接告诉你,只能陪着你玩,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和你一起玩,只有你不吓唬我,不欺负我,其他人都讨厌我,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也不喜欢学校,我想让你带我离开这个城市,但是你要上学的,你以前给我说,等上完了学我们就可以考大学,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就不用再抹黑走石子路了,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和你一起考大学,考同一所大学,但是我实在是坚持不住啦,对不起啊吴蒙哥哥,我先走了,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了,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可以不要爸爸妈妈,但是我还想让你做我的哥哥,可以吗?————落笔(小番茄)”

    我离开晓雯家的时候,那封信被我留在了暗洞里面。

    铁头和秦男让我坐车,一起回中北,我拒绝了,我现在只想沿着这条石子路走一走。

    我想去看看那片坟地,还有那棵歪脖子树,还有石子路对面的爷爷奶奶的家。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听铁头和我说起后来秦男说的话。

    秦男后来和铁头说,那个第二人格,就是颜晓雯。

    关于这一点,我不是特别清楚。

    包括当时的铁头,也很懵。

    他觉得,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中,这应该叫附身,不叫第二人格。

    但秦男的解释是这样的。

    “不,吴蒙的第二人格是颜晓雯没错,但不是真正的颜晓雯,那只是吴蒙内心,对于颜晓雯的一种印象,一种愧疚,一种痛苦的回忆,是假想出来的第二人格,颜晓雯的死让吴蒙过于痛苦,所以衍生出了第二人格,这种亚人格对于主人格而言,可以减轻痛苦,分摊记忆,并且可以让主人格产生对方依然活着的错觉,这是一种心理补偿。”

    “所以,亚人格,就是吴蒙记忆中的颜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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