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旧郑的王宫里迎来了新的主人, 宫门原本的朱红灯笼换成了天子专用的檀木为骨、锦纱为罩的金色四季平安灯笼,缀以流苏,其内灯芯风吹不灭。
无数旧郑的贵族们都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都城, 递上自家的荐表、乃至于吹捧周天子威武、仁义的文赋——没有将屠刀对准旧郑王室,还不仁义?
此外, 表面上各家贵族对于到来的周天子都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实际上嘛,守宫门的精兵们表示:兄弟们收礼都收得手软了。
这还只是小兵,更不用说周天子的亲信们能收到多少“润口费”了——劝天子择选美人。
只要敬献的美人虏获天子芳心, 不,甚至只要美人得到天子的一点偏爱,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能借机在朝堂、乃至于在天下攫取利益!
就这样在各方使力之下, 周天子终于松口挑一黄道吉日接见各家贵族, 名为体察群情, 实际上是选美入宫。
贵族们心照不宣地对此表示理解:天下人都知道天子后宫空置已久,所以现在陛下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明着选美,也是人之常情!
献美当天, 一向萧瑟的秋风都多了些柔缓, 淡蓝天空云卷云舒, 不见金乌。
王宫,庭芳园。
金桂飘香, 金菊盛放,芙蓉月季、百合丁香,俱在这精致园林中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而在这园中,还有几十名与娇艳鲜花相得益彰的各色美人静静地跟随在各家贵族家主身后,等候周天子召唤。
这些千里挑一的美人各有所长, 有的端庄大气,有的玲珑精致,有的雍容华贵,有的出水芙蓉,有的冷若冰霜,有的热情似火……林林总总,几乎囊括了所有特色。
可惜,想拔得头筹的贵族们失算了。
他们着实没想到,周天子竟似开了窍,所有美人都被留下了!这和一个都不要又有什么区别?
暗自嘀咕的贵族们只能期待自家献上的美人们足够知情识趣,日后能脱颖而出获得天子偏爱。
等这些贵族们半是高兴半是遗憾地离开后,跟随周天子而来的宫人们便悄悄将那些美人送到了王宫外院,留待查验过往。
日后这些人究竟能不能入宫伴架,连周天子的近卫都说不清。
天子心意,深不可测。
庭芳园外。
“呦,吴统领!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宋渠哈哈一笑,和自己的“旧友”打招呼,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死对头。
自幼家里重文轻武的宋渠天然就和这姓吴的武夫不对付,后来宋家搬至郑国,他凭借才华位居高位后更是看不起武夫。
就算吴家一直报效天子又如何?军权不过过眼云烟,还是以文立足靠谱。
再者,他们自家两位精挑细选的美人刚刚都被天子收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老宋?好久不见。我前些时候又升官了,日后可称我吴校尉。”
吴校尉袖子一捋呵呵一笑,懒得和自己这自小话不投机的妹夫多说。
在他身后是戴着帷帽的乔瑜,吴善仓小心扶着美人跟着父亲,因为王宫内只可步行,美人病弱的身子已经有些气喘,偶尔还会咳嗽两声。
宋渠眼尖地看出帷帽下的人虽身形瘦弱,但是举止风流蕴藉,超然脱俗,显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老吴也转了性子?竟也来献美!
“吴校尉,”宋渠阴阳怪气道:“你不是不屑于谄媚君上的吗?今儿怎么?”
哼,学人精。甚至更过分,连儿子都舍得送出去当美人的仆从——不至于,真不至于!
话音未落,宋渠就撇嘴昂首阔步带着自家大儿子匆匆离开,甚至不稀罕听吴校尉的回话。
“见过舅舅,舅舅日后再会!”
宋家长子急忙对吴校尉躬身问好后道别,追着自家不让人省心的父亲。
离得远了,还能隐约听到宋渠气急败坏的声音。
“什么舅舅?他都没叫过我妹夫!”
“……相露、玉霜不仅国色天香,且才情出众,哼,日后定然获……”
“到时候,我们宋家可不是任……”
吴校尉听着风中飘过来的话摸摸胡须,眼角抽搐,对旁边的美人拱手道:“见笑了,乔公子。我这妹夫性子有点轴,但本性尚可。”
“不妨事,咳咳,是在下劳烦吴校尉了。”
乔瑜摇摇头,宋渠说得也没错,他就是借献美的机会来接近周天子的。不过“相露”的名字——那是日后的御林军统领吗?名字听起来一样。
“乔公子,陛下就在前面庭芳园的殿内,您真的想好了?”
吴校尉咬咬牙又问了一遍,就怕美人待会儿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
若是普通人倒还好,但乔公子这令人神魂颠倒的仙姿佚貌……不是他有失偏颇,冒犯一点来讲,但凡周天子眼睛正常,就不可能放人离开!
扶着美人的吴善仓也紧张地眨眨眼,
“对,还请您带路。”
乔瑜没接收到对方隐隐的提醒,坚定道。
“好的,请随我来。”
不一会儿。
殿内。
一身玄黑常服的周天子放下微凉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动太阳穴的位置,缓解脑中隐痛。
“陛下,吴校尉前来拜见,携儿善仓和一乔氏少年。”
贴身近侍阿福前来禀报,他同时轻手轻脚地将天子茶盏里的凉水倒走,换上热茶。
“宣。”
周天子睁开眼,对于这个作战勇猛的吴校尉,他印象颇好,即使这个节骨眼有点敏感,他也没觉得对方会是来献美的。
天子在心中思量着最近的军情,一切正常,爱卿不会是来请出战的,他又思索起有几家乔氏贵族,最近发生了什么变故……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两道声音打断了周天子的思考,他抬眸看向吴校尉,温和道:“爱卿请起,今日来有何要事?”
“陛下,臣……”
吴校尉涨红着脸,眼睛一闭心一横,便说道:“臣想为陛下举荐一贤才!”
到底,他还是不好意思直说:陛下,我来给您送美人啦!
男人让出身后戴着帷帽的美人,介绍道:“这是乔氏公子,单名一个瑜字,生性温良,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且……”
他夸赞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开始滔滔不绝,还是阿福递上了一万茶给他解渴才打断。
“好,我知道了。”
周天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吴校尉的古板性子都能这样不重样地夸一个人,这人该是有多出类拔萃啊!
“阿瑜是吗,我们先聊聊。”
天子温和可亲地毫无架子,习惯性地礼贤下士从关心身体开始:“阿瑜为何戴帷帽?是受了风寒?”
“先召御医来看看,别拖垮身子。”
“多谢陛下。”
乔瑜俯身道谢,带着微微气喘,继续道:“草民这是胎里就有的弱疾,平素将养着,倒也不打紧。”
“至于这帷帽……”
吴校尉接话道:“陛下,这帷帽是臣自作主张让乔公子戴上的,一来是防范凉秋的风,二来……陛下您待会儿就明白了。”
“给朕卖关子?”
周天子轻笑两声,俊美无双的脸顿时愈发风采无限,一些服侍的宫人们平素看惯了天子这脸,此时也忍不住羞涩。
话锋一转的天子随即给几人赐座。
他和乔瑜刚开始随意聊了几句,接着越来越认真。
两人从诗词歌赋聊到才学经略,从阳春白雪聊到下里巴人,只觉说什么对方都能跟得上,甚至一些和当前环境大相违背的观念也不谋而合。
良久,一句话插不进去的吴校尉和吴善仓都坐得脚麻腚痛。
“好!阿瑜,你真是朕的知己!”
周天子感慨地一把握着美人冰凉的手,肉麻道:“朕恨不能与君早点相识。”
如此良才,合该为朝政、为百姓去发光发热!
天子如此确信。
此时,阿福早已端来的银丝碳已放在门边好一会儿,腾起融融暖意,秋风一吹,殿内终于不再清凉。
天子不避嫌地脱下外衣,招呼道:“阿瑜,帷帽可以摘了,这室内倒也不冷,不过你这身子日后可得听我的,好好让御医调养一番……”
不然怎么工作得长久?至少得干活五十年吧?不,也不能这么说,还得看看阿瑜处理事务的具体手段如何,毕竟纸上谈兵的人也不少。
但,阿瑜和他们不一样!想法如此合乎朕的心意,即使做实务不行,也能在诗词阁里担任个闲散职位。
周天子心里打着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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