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他!”谢飞卿面色凝重,将紧掐着扎尔真的手放下。

    扎尔真胆战心惊地滚到于闻身旁。

    楚煜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锋利的匕首离脑袋只有一寸距离。于闻仍不挪开匕首,看向谢飞卿的腰:“缴械。”

    谢飞卿紧蹙着眉,犹豫着将腰间的软剑取出,抛在地上。

    于闻把匕首拿开,扎尔真揪着楚煜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往马上一扔:“可别死了,留着还有用呢。”

    崖顶。

    明沙捏着手中的干粮,腹内空空,却没有心情吃东西。

    他们寻找多时,足迹遍布断崖的各个地方,可连楚煜的头发丝都没瞧见。

    难道是袁雷记错了?

    不可能,断崖上有数具士兵的尸体,都是那夜同楚煜策马出去的。

    流了两日的热血早已干涸,崖顶的沙石互相粘黏在一起,小沙团滚到明沙的脚边。

    士兵将尸体用草席卷好,置于马背,准备带回营中。一匹马根本不够运这么多尸体,搭在边缘的尸体险些要掉下来,明沙一手抓稳草席,对士兵说:“换一匹马。”

    浩国的将士就算血洒异乡,魂魄也要回到故土。

    死了两日的尸体格外硬重,士兵双手抱着尸体,视线被草席挡住,看不见脚下的路,脚不小心踩到一颗带有棱角的石子,士兵连带着身上的尸体摔在地面。

    他揉着酸痛的鼻子,甩着满脸的灰,抬起脸,瞬间脸色大变,吓得惊叫出声。

    不远处的明沙以为他遇袭,立时跑过来,寻着叫声找到灌木丛,放眼看去,他瞳孔微颤。

    数块人体残肢散落在灌木丛中,其中一条小腿正搭在士兵的手上,士兵抖着身子将残肢拨开,张开嘴几欲作呕。

    明沙尚算镇定,拾起残肢。裹着残肢布料浸饱了血,看不太清原本的样子,但明沙还是认出来了这是浩军的衣服。

    鲜血沿着明沙的手指往下流。

    血还未凝,便是刚死不久。

    士兵屁滚尿流地出了灌木丛,明沙拉住他,问:“你认识他吗?”

    士兵顺着明沙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一颗头颅赫然藏在草叶后,睁着双没有焦距的死鱼眼瞪向他。

    士兵下意识用手蒙住眼睛,几个呼吸后,他忍住心中的惧意,透着指缝看向头颅。

    “林……林旋,怎么是你!”士兵跪坐在地,哭嚎着朝头颅跑去。

    明沙道:“是今日出来寻人的?”

    士兵抱着头颅,哽咽道:“随于校尉一同出来的。”

    明沙十指攥成拳头,带着锋芒的眼睛一一扫过零落的头颅,心中默念着数。

    十三个头颅。

    他记得,于闻恰好是带了十三个人出来。

    明沙暗道一声,糟了!

    他回头冲陆续回到崖顶的士兵喊道:“瞧见于校尉了吗?”

    云副将恰好上来,举着水囊咽水,他抹了把嘴:“一早就没看到他,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连带着他手下的兵也没个踪影。”

    明沙脚底发凉,道:“你过来。”

    云副将把水囊抛给别人,粗着嗓子问:“有啥发现?”他一脚刚踏到明沙身侧,神情就冷了下去。

    他的手擦过冷硬的盔甲,屈着腰将残肢收好,半晌,他背对着明沙:“出大事了。”

    北方的春日还是略冷,干燥的风钻过木栏的间隙,将牛羊的骚味尽数刮来。

    天是阴冷的,大朵乌云盖住了刺目的炫光,云身一抖,掉下大颗雨滴,用茅草覆着的屋顶挡不住雨点,凉丝丝的雨滴砸在谢飞卿的腿上。

    衣服湿漉漉地贴着身躯,谢飞卿不适地撑起身子,压在身下的干草发出摩擦音。

    牛羊的粪便味悠悠飘来,谢飞卿隔着木栏往外看,一双牛角露在隔壁的栏杆外。

    这里本

    是圈养牲畜的地方,此时被扎尔真用来招待“贵”。

    于闻单手端着药过来,士兵拉开栏门让他进来。

    谢飞卿警觉地摸向腰腹,腰带中常存的铁器触感全无,他这才反应过来软剑已然被对方拿走。

    于闻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跟前,缓缓蹲下身子,将药递给谢飞卿。

    谢飞卿没有动作,只用一双眸子觑向他。

    于闻掐住他的下颌,冷声说:“喝了它,不然我就将楚煜弄得半死不活。”

    听到“楚煜”二字,谢飞卿才有些表情:“楚煜在哪?”

    于闻轻蔑道:“在哪不重要,总之死不了。”

    谢飞卿接过碗,也不去想是否有毒,一口饮尽。

    既然他们当时就没有杀楚煜,就说明楚煜对他们而言还有其他价值,不会轻易对楚煜动手。

    于闻摸着下巴:“这么爽快?真没意思。”

    谢飞卿将碗一扔,细小的碎片溅在木栏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什么好挣扎的。”

    于闻拾起一块碎瓷,细细端详,瞳孔中现出碎瓷的冷色:“也是,就如同楚煜,此时被吊在半空也挣扎不得。”

    谢飞卿的心被狠狠一揪,苍白的嘴唇抖着,就感觉腰间一紧。

    于闻抓着从他身上拽下来的玉佩,手指提着玉佩的绳子:“这是楚煜的。”

    玉佩悬于半空,摇晃着翻转身子,莹润的玉色中隐约浮现楚煜的面容,那张肖似楚弘的面容。

    于闻一眨不眨地盯着玉佩,眼睛好似淬了毒,胸中的妒恨越积越深。他紧紧握住玉佩,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

    谢飞卿忍住腿疼,扑了过去:“松手!”

    于闻朝后翻了个身,站在谢飞卿后面。

    雨侵蚀了整片牢房,木牢愈发冷湿,寒气肆意咬向脆弱的腿骨。谢飞卿拖着伤腿起身,手指成爪,抓向于闻的右手。

    于闻直迎他的进攻,长腿一提,蹬过谢飞卿的胸口。

    谢飞卿的目光追随着玉佩,没有注意到于闻的攻势,被于闻踹翻在地。

    于闻怨气正浓,那一脚带了八分狠意,的谢飞卿磕在地是将人往阎王庙里松的力道。

    谢飞卿趴在地上,紧锁牙关,鲜血仍是泉涌般渗出唇角,他捂着嘴,看向于闻。

    于闻轻蔑道:“伤重如此,还是得用药吊着你的命。”

    鲜血流出指缝,谢飞卿哑着嗓子道:“还给我……”

    于闻见他半死不活的,却还执着于楚煜的玉佩,多年的嫉妒瞬间被火点着,一发不可收拾。

    他抓住谢飞卿的后脖颈,带着仇恨的气息喷洒在谢飞卿的面上:“为什么你们都对他这么好,你是这样,楚弘也是这样。”

    他是突厥人,是个不被突厥承认的突厥人。

    他的母亲是东突厥的公主,柔顺的长发常常披散着,在阳光的润泽下发出金泽。母亲总是坐在帐中,拿着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头发,目光透过铜镜不知在看什么。

    于闻于剑术颇有天赋,师傅演示了一遍,他便能照样舞出来,比其他几个王子不知快了多少倍,师傅便将一把金匕首送给了于闻。

    母亲虽是公主,但母子二人备受族人排挤,吃穿用度都是最次的,故而他一得到金匕首就视若珍宝。

    几个王子一向厌恶于闻,瞧他如此喜爱金匕首,就趁师傅不注意,将于闻的金匕首抢了过去。

    于闻伤痕累累地倒在黄沙上,沙子掉落在睫毛上,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东西,但那一点金色却无比清晰。

    王子将金匕首投入远处的湖内:“杂种就要有杂种的样子。”

    那日,他在湖里潜了很久,换了一波波呼吸,差点淹死在水中,仍是没有找到金匕首。

    他落汤鸡似地回到帐中,问梳理头发的母亲:“杂种是什么意思?”

    梳子沿着柔滑的长发掉落在

    地,母亲嘴角泛起苦楚,拿来巾布给他擦头:“你不是杂种,你是我与他的孩子。”

    “他是谁?”

    母亲声音艰涩道:“浩国的将军,楚弘。”

    后来,阿图海以母亲要挟,逼迫于闻潜伏在北营中,其实阿图海不用这么挟持他,因为他原本就想去北营,去见见那个被楚弘视为正统的孩子。

    他一入京就听到了关于楚家的众多说辞,其中不乏赞扬楚弘长情,与楚夫人伉俪情深,只有楚夫人一个女子陪伴在侧。

    他入北营不久后,楚煜就回京点兵。在擂台上,他竭尽全力打败了众多敌手,擦汗的间隙,他抬眸望向点将台,楚煜正悠哉地与谢飞卿聊天,闲适自在。那一刹那,擂台好似与点将台隔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击倒最后一个对手后,点将台上的楚煜飞身而来,说要他过招。他求之不得,极力压制楚煜的动作,但在楚煜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身手变得不堪一击,他被楚煜打倒在地,身子沉重如铅,再也起不来。

    他仇视楚煜,嫉恨楚煜的一切,父亲,身份,赞誉……这些他从未拥有的东西,楚煜却一直享受着。

    既然他得不到,那他就要毁掉,所以他一直把楚煜当作对手,想要将对方踩在脚下,可如今,他仅有的武艺在楚煜眼里却是那么不值一提。

    他带着满腔的愤恨,潜伏在北营中,暗暗观察楚煜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破绽。

    他知道楚煜不吃芹菜,他知道楚煜擅耍长枪,他知道楚煜特别上心谢飞卿……

    他每了解到楚煜一点,心中都有些窃喜,仿似这样就能折磨到楚煜。

    于闻注视着谢飞卿倔强的眸子:“若楚煜不是从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出来,他什么也不是。”

    谢飞卿唾了口血沫到他脸上:“你不配提他。”

    于闻被刺中死穴,大掌一挥,扇向谢飞卿的脸。

    谢飞卿只觉脸上痛麻,身子朝旁边倾去,发丝遮掩着脸,伏在地上。他的手抠着地,寻找于闻的呼吸抓去。

    于闻将玉佩往身后一藏,一手抽出匕首,直直扎入谢飞卿的手掌。

    “啊!!”

    手被钉在地上,匕首洞穿了整个手掌,炸裂的痛感燃尽了神志,纵使是石头做的人也忍耐不了这样的伤害,谢飞卿痛苦地缩着身体,脆弱地像要随风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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