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钺以为常德他们走了,自己就可以一口气打坐到明天,彻底激活全身机能。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人又回来了。

    “奴才李有义,教徒无方,特来请罪。”

    半个时辰前,常德他俩把杏儿带回去交了差,仔仔细细把景阳宫发生的事给师父李有义讲述了一遍。不料李有义勃然变色,当即命六子自己掌嘴,直到见血才叫停。

    之后,就来请罪了。

    “进来吧。”离钺没下床,机能恢复是由内而外的,目前体表细胞还在死亡状态,动多了可能会发生秃头惨剧。

    师徒三人推门而入,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齐刷刷地跪下:“请小主责罚。”

    隔着纱帏,离钺问脸肿得像猪头的六子:“你自己说,错哪了?”

    这次六子变得很乖顺:“贪婪无度,以下犯上,手脚不干净,狗眼看人低。”

    “自我认知还挺准确。”不过是个秃鹫般的小人物,互相之间也没太大的恩怨,离钺懒得跟他计较,“有人替我罚过了,今儿的事就揭过去了,你们回吧。”

    “谢小主宽恕。”李有义却没走,“小主容禀,那杏儿罪大恶极,已交由慎刑司惩处。”

    慎刑司,后宫闻之色变的地方,被抓进去的罪奴,不死也得脱层皮,大多数罪奴到最后,连死都是奢求。

    杏儿肯定是回不来了,李有义趁机表明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小主这儿不能没人伺候,奴才厚颜,想为您举荐常德。他人不算机灵,胜在憨厚,小主若是需要个洒扫跑腿的,还望考虑一二。”

    “可以,铺盖自备,房间自选。”她这确实需要人手,而且常德秉性不错。

    常德连忙磕头:“谢小主恩典。”

    跟着黎答应至少不用整天收尸,他可太愿意了。

    再者,有主和无主的奴才,终归是不一样的。主子意味着靠山,哪怕这山再小,也能稍微靠一靠。

    那杏儿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羡慕他和六子能四处走动。殊不知,他心里羡慕她羡慕得要死。

    “没其他事便退下吧。”

    “嗻。”

    常德也走了,他得回去拿行李,还要去内务府申报转迁。

    出了景阳宫,李有义告诫大徒弟道:“你要记住,当奴才的最重要的是忠诚,你既认了主子,万万不能有二心。其次,要一切以主子的需求利益为先,敬主护主,急主子之所急。最后,脑子不灵光就好好听主子的话,让干啥就干啥,少看少问,少自作聪明。”

    常德态度端正:“谢师父提点,徒儿一定牢记。”

    李有义又说:“那是个有手段的,你也是走运,恰巧出现在她需要用人的时候,不然再过些时日,让你提鞋人都嫌你手粗。”

    六子听到这,瓮声瓮气地反驳了一句:“说得跟她一定能出头似的。”

    “只要她有心争取,就一定能。你啊,还有的学。”李有义对那位可谓信心百倍。

    也不想想,黎答应忍下这半年的磋磨,难道就为了算计一个杏儿?

    未免也太看得起这奴婢了。

    “黎答应死而复生”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万岁爷会得到这个消息。

    万岁爷会想起来:哦,景阳宫还有个伺候过朕的女人呢。

    然后随口询问一二,他就会得知,那女人过得异常凄惨。

    再然后,他会愤怒: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那毕竟是朕的女人,区区奴婢怎敢作践与她?

    处理了杏儿,他又会心生怜惜:这半年的苦头,她都生受了,够了。

    若万岁爷严苛冷酷些,大概会差御医来给黎答应请个脉,表达一点关怀;若万岁爷宽和心软些,说不定会亲自来探望探望,给点赏赐补偿。

    不管哪种,对黎答应来说都是翻身的好机会。

    只需忍耐半年的磋磨,就能把在万岁爷跟前犯的错一笔勾销,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所以说,黎答应的心机手段,后宫少有能出其右者。

    “苏培盛,你看她手段如何?”雍正的视线不曾从奏折上移开,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苏培盛却清楚,万岁爷没有“随口”的习惯,问了,便是有兴趣听个答案。

    在他看来,黎答应一天内被万岁爷提起了三回,已成功引起了万岁爷的注意,手段够狠,也够新鲜,一招起死回生用得妙极。

    可话不能这么说,得拣万岁爷爱听的,还不能说无根无据的假话。

    “皇上难为住奴才了,奴才哪晓得什么手段啊?”苏培盛满脸堆笑,“不过有一点总是错不了的,不管用没用手段、用什么手段,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您的垂怜。”

    闻言,雍正总算从奏折里分出了一丝目光,睨着他笑骂:“你这老东西,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奴才说的都是实话。”苏培盛拿了本新折子给摊开在案上,语气诚恳,“不光后宫,就是前朝,哪有不盼着皇上垂怜的?”

    雍正看着眼前的折子,没了闲聊的心思,蓦地冷斥一声:“垂怜给多了也不行,好比有些不知恩的,会恃宠而骄,忘记谁才是主。”

    苏培盛心中暗道不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就是个铜人摆件,不能听不能言那种。

    这臭手,咋在这时候正好拿到了廉亲王党羽的折子?

    弄的跟他对廉亲王有什么意见似的,廉亲王再如何,也轮不着他一奴才发表意见啊!

    雍正也没想听他什么意见,随手将折子丢到一边,继续批其它的了。

    半晌,他说了句:“刁奴欺主子良善,胆大包天,合该严惩不贷。”

    无论黎答应“死而复生”是不是有蹊跷,这半年来受的罪都是实实在在的,那奴婢以下犯上着实罪无可恕。

    “皇上圣明。”苏培盛立马就要去传达“严惩”的指令,免得动作慢了,叫人死得轻松了。

    雍正执朱笔沾了沾墨水,又补充道:“使个御医,去景阳宫看看情况。”

    万一没有蹊跷,是真病得快不好了,总不能让人自生自灭。

    他这边一下令,平嬷嬷和御医马不停蹄的就去了景阳宫。

    这一拨一拨的人,没完没了了!

    离钺心下无奈,隔着两层床帏把手伸了出去。

    御医瞬间惊住:这样的手……乌紫肿胀、皲裂化脓,全手找不到丁点儿的好皮肤,指关节处尤为严重。手腕倒是比手掌好些,但从连接处骤然变细,瘦得皮包骨头状如骷髅。

    单从床帏里露出来的这部分看,手掌是极厚极大,手臂却极薄极细,他甚至担心手腕会一不小心被坠断喽。

    隔着丝帕,指腹轻轻搭在脉门处,脉象果然弱得几乎要摸不到。

    许久,御医温声道:“您这是心气郁结所致,请千万看开些。”

    “哦。”

    离钺:我怀疑你在驴我。这身体这么多的毛病,你就看出来个心气郁结?

    平嬷嬷亦是语气和蔼:“小主且歇息罢,奴婢一会儿差人把调养的药给送过来。”

    “哦。”你们一起驴我。

    出了门,御医苦着脸低声道:“这黎答应,怕是要不好了。”

    一身暗伤、脏器衰竭,完全是行将就木的脉象。他都不敢当面说实话,怕当场把人给刺激没了。

    “别叫里头的人听到,走吧。”平嬷嬷不光看见了那只手,她在御医之前进门,还看到了床上的人完整的模样,是以比御医还先断定——黎答应快不行了。

    事实上,黎答应这会儿还挺行的,没人打扰她她就很行。

    常德从内务府出来后,扛着铺盖卷一路小跑回到景阳宫,在盈梦居附近找了间耳房,放下行李就去烧饭了。

    杏儿报凶是辰时,黎答应不能醒不能动,肯定错过了早膳。晚膳在午时初到未时正,自己和六子过来,又错过了晚膳。若不用些晚点,她这一整天就粒米未进。

    简单煮了锅面,见盈梦居门窗依然紧闭,常德凑到窗台边试探地问:“小主,要用些晚点么?”

    离钺干脆利索地拒绝了,让他自己吃完随意待着,不要打搅。

    这一下午,陆陆续续来了三四波人,严重耽误了她的激活进程。得抓紧点了,秃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在房里忙活,外边的人竟也没闲着。

    离钺耳聪目明,能清晰地感知到外面的动静。

    常德吃完饭就挂起了灯笼,然后给她换了炭盆,添了茶水,接着修补破损的门窗,最后是扫雪。

    勤快,不错,五十两给的值了。

    沙——沙——沙——

    景阳宫位置偏僻,一入夜就静谧得很,唯有扫雪声清晰而有节律地响着。

    咯吱——咯吱——咯吱——

    出乎意料的,一串鞋底碾轧雪地的声音慢慢逼近,来人是一伙四个。

    根据脚步声判断,有一个普通青年,一个还算健朗的老人,和两个练家子。

    离钺暗叹:不知道又有啥事,我这身体机能,激活得跟打游击战似的!

    庭院里,常德专注地扫着雪。

    扫到垂花门前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双黑缎龙纹尖头靴。无需多想,他连忙跪拜:“奴才常德恭请皇上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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