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幽长的走廊,如同连通轮回道的奈何桥,秦飞云拖着长长的脚镣,在暗夜中发出最后的摩擦声。
月色被云层掩盖,除了小太监手里的灯笼,就只有雪色映照出的微光。
九年的婚姻好似牢狱,她瘦弱的身躯,已经不足以带动脚下沉沉的重量。
“磨磨蹭蹭干什么!”
守卫一脚踢来,秦飞云早已是石下危卵,她听到骨头的碎裂声,即使痛入骨髓,也不忘狠狠地回头瞪视。
这双眼睛包含了太多的恨意,充血的眼球好像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守卫为之气短,拔出佩刀,威胁道:“阶下囚,还有本事在这里耍横!还当自己是皇子妃吗?等下有你好看的!”
说完准备再补上一脚,最后却在对方可怖的凝视下,怏怏地收起了崭新的皂靴。
“快走!太子殿下等着呢!别怪我没提醒你!”
守卫抢过小太监手中的灯笼,大踏步走到前面,小太监无奈,只好扶起秦飞云,缓步跟上。
走过长廊,来到惠帝日常处理朝政的勤政殿。
如今惠帝已死,三皇子沈鸿煊一家独大,已经自封了太子监国,只等择黄道吉日走个形式,就要登基为帝。
小太监与守卫相继退下,秦飞云失去支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她缓了一口气,撑起双手,看到满殿明黄中,上首的龙椅旁多出来一把黑漆漆的太师椅,黑到、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太师椅上端坐着一名年轻男子,乌发高耸,鼻带鹰钩,正是拥有北境矢车部落血统的三皇子——沈鸿煊。
“身子养得怎么样了?”沈鸿煊转动指上的翡翠扳指,眼神微抬。
“还没死呢!”秦飞云颤抖,“至少要看到你先死!”
沈鸿煊大笑,“那你是没有机会了!”
“京畿三营已尽在本宫的掌握,那几个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锯木养鱼的货色,你指望他们能和本宫争夺大位吗?简直是笑话!”
按道理说,拥有异族血统的沈鸿煊是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然而惠帝育有五子,除了五皇子尚未成年,其他几位皇子都有各自的志向,对皇位均没有兴趣。
舍却这个理由,秦飞云也自责。
当初若不是她和沈鸿煊成亲,将身为武将的父亲与沈鸿煊绑到一起,又何至于大权旁落,把好好的大盛江山,断送在外族人手里。
她悔恨,却于事无补,只能闭上眼睛,叹问:“说吧,想怎么处置我?”
“爽快!”沈鸿煊站起身,吩咐宫女,“去把太子妃叫过来。”
太子妃?秦飞云瞪大双眼,她是沈鸿煊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使没有封号,但宫中怎么会有另外的太子妃?
环佩叮咚,一名宫装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来到大殿。女子小腹微隆,显然已怀孕多时。
秦飞云眼神迷离,只觉得眼前之人很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表姐一向可好?”
女子开口,直把秦飞云骇得牙关打颤,这不是她从小一起长大,如亲姐妹一样看待的表妹梁琴吗?
记忆中,梁琴瘦巴巴的,即使祖母偏爱,身上永远穿着比她好看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干瘪的身材。哪像眼前之人,珠圆玉润,天生就是享福的样子。
秦飞云没有回话,眼神下移,看到梁琴与沈鸿煊交互握住的双手,伉俪情深,何其讽刺!
当初她与沈鸿煊成婚,除了报答沈鸿煊的救命之恩外,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梁琴告诉她,说沈鸿煊倾慕她多时,否则以她的性格,绝不可能这么武断地就把婚事定下来。
然而一等她失势,梁琴就急不可耐地怀上了沈鸿煊的骨肉,可笑她九年婚姻,都没有怀上一子半女,梁琴可真是她的好姐妹!
“母亲!”
一声娇唤,一个粉色衫子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后面还跟了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神色紧张地在小丫头后面护佑。
小丫头奔到殿前,一头扎进娘亲的怀抱,少年姗姗来迟,低眉道:“母亲。”
沈鸿煊佯装愠怒,指责两个孩子:“不是说叫‘母妃’吗?怎么还叫‘母亲’?”
“母妃?”秦飞云失笑,两个孩子略带鹰钩的鼻子,还有微蓝的眼睛,足以告诉她一切。
原来她被囚在高墙下的九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不是梁琴后来者居之,而是她本来就占了梁琴的位置。
秦飞云撑着破败的躯体站起来,混杂着腥甜的味道厉声狂笑。
“母亲…”小丫头不知道殿下的乞丐婆为何发笑,被吓得瑟瑟发抖。
沈鸿煊唤来宫人,把一对子女领了下去,随后搂紧梁琴,一双微蓝的眼眸如同暗夜里的孤狼,死死盯住秦飞云。
守候的太监见状,立即端了托盘上来,挡在秦飞云面前。
“不是问本宫怎么处置你吗?”沈鸿煊眯起双眼,“这是一杯鸩酒,喝了它,我就饶你秦氏一门!以你一命换秦氏所有人,这个买卖还算公平吧?”
鸩酒无色,在光亮中微微荡漾。
囚狱的生活秦飞云早已厌倦,若真能以残躯换取全家人性命,倒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端起酒杯,感觉杯中的液体愈发摇晃,颤声道:“我死了,你真能饶过我的家人?”
“那是自然!”沈鸿煊拍着胸脯保证,“本宫只是想给琴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死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和你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好,希望你说的话算数!”
得到保证的秦飞云将杯中鸩酒一饮而尽,反正她在世上也没有什么留恋了……
毒发比想象中来得要快,一时间,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像被火灼烧一般,呼吸困难,脸色也从酒红转为青紫,冷汗从毛孔里钻出来,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
然而这一切的疼痛,都比不上她这些年来受的折磨,只要能离开沈鸿煊的掌控,她甘心承受。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人影也看不真切,朦胧间,好像有人跑进了大殿。
“叛将已经正法,请太子殿下过目!”
“给她看吧!”沈鸿煊大笑,随后是一串脚步,离殿越来越远。
秦飞云神志不清,朦胧中,有人帮她把头扳正过来。
“太子殿下让你看,你就快看吧,好歹见上最后一面。”
耳边是兵士略带怜悯的声音,秦飞云强撑开双眼,看到面前多出来一个黑漆漆的方盒子。
兵士把盒子捧得更近,里面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爹!”
秦飞云扑在方盒上,惊怒之际,悔不该喝了那杯毒酒。
不是说好,只要她死就放过秦氏其他人的吗?
“我恨呐!”秦飞云仰天痛诉。
她看着秦颂圆睁的双眼,感觉血液顺着七窍里流淌出来,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倒了下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