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之说笑着,眉宇间带了几分挑衅,好像他的宅子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末了又问一遍:“你敢去吗?”
“有什么不敢去的,你还能吃了我不成?”秦飞云不服气道,国公府也在那边,大不了她回家去。
说完架起沈安之的胳膊,往远处的宅院走去。
按说沈安之作为皇子,如果在京城有一处宅子,不说人尽皆知,至少也应该传出一点风声。可秦飞云在京城住了两世,居然一次都没有听说过。
不仅如此,沈安之还因为没有府邸这件事,被沈鸿煊明里暗里嘲笑了很多次。
花灯已歇,大街上只有零星几点灯光,二人摸黑前行,终于到了地方。
在见到实物的那刻,秦飞云明白了沈安之的宅子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名为宅子,不如说是个豆腐作坊还更恰当一些。
而且这个豆腐作坊的位置很诡异,就在国公府的斜对面。以前秦飞云到街上玩,还吃过这家的豆腐花,现在想起来也还会怀念一下,只不过这家豆腐坊已经好些年没开张了。
豆腐坊的位置太过凑巧,面对秦飞云的审视,沈安之无可奈何,只能道出真相。
“这件豆腐坊是我很久以前买下来的,经营作坊的大娘,是我母妃进宫前的好友,前些年去世了,我因为……”
话说一半,沈安之停住,看了一眼秦飞云。
“因为什么?”秦飞云好奇地问。
沈安之咳嗽一声,闭眼道:“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就想住得离她近一些,可是姑娘家隔壁都是些达官显贵,我住不进去,只好就近买了这个作坊,以慰相思之情。”
“哪个姑……”秦飞云还要再问,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巴。
以沈安之对她的态度,和豆腐坊离国公府的距离,那个姑娘是谁,秦飞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此说来,沈安之可能在前世就对她一往情深,可是前世他们分明一次也没有见过啊?沈安之对她,到底从哪里来的感情?
秦飞云忽然后悔,不该答应沈安之“不问过往”的要求。
可开口时,也只能说:“咱们别站在这里了,快进去吧!”
尘封已久的门被打开,里面的摆设和前世一样,沈安之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还间杂着许多灰尘,沈安之循着记忆找到蜡烛,随后点燃,房间里终于亮了起来。
凭借光亮,秦飞云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卧房。房中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矮柜,简单至极,完全是寻常农户家的摆设,没有一点儿符合皇子身份的东西。
“你这里有药吗?”她问。
沈安之坐在床边,指着矮柜说:“抽屉里有金疮药,也有纱布,就是不知道老鼠有没有来光顾?”
秦飞云打开抽屉,看到板壁上一层薄灰,好在金疮药和纱布都完好无损,勉强可以使用。
“你自己能换吗?”她把药放在沈安之旁边,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帮你。”
“应该……能行吧?”沈安之不敢肯定。
等真要上药时,发现秦飞云一动不动,像个门神一样地立在那里,他又问:“你确定要留在这儿看吗?”
沈安之每次说话,唇角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秦飞云不多想都不行,她郁闷极了,背过身没有再看。
背后的沈安之又笑了一声,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是强忍的闷哼声。
“你没事吧?”秦飞云不好回头,只能侧着脖子询问。
“没事,就是衣服被伤口粘住了,扯不下来。”沈安之皱着眉头,表情不怎么好看。
“要我帮你吗?”秦飞云听到抽痛的吸气声,实在不忍心。
“嗯……”沈安之抿起嘴角,像是在考虑,“如果你愿意的话。”
去过军营的秦飞云,武将的光板身躯早就见过多次,也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闻言转过身来。
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秦飞云还是被吓到了。只见一道长约一尺的伤口,沿着沈安之的右肩胛骨斜向左下,模糊成一团。
为什么衣服没脱完,伤口却看得清楚?因为脱了一只袖子的中衣,早就被伤口粘住,牢牢地挂在背上。
秦飞云双手微抖,试探了几次,都没能把衣物撕下来,不禁有些着急。
“你等着,我去烧点热水。”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沈安之在后面问:“国公府的小姐会生火吗?”
脚步顿时止住,不知何去何从。
是呀,国公府的小姐哪里会烧火?活了两世也没有烧过一次火,唯一离生火最近的一次,就是被沈鸿煊关在柴房,看了一夜的柴。
看着秦飞云手足无措的样子,沈安之有些无奈,他微微叹气,“柜子里有瓶药酒,拿出来试试。”
“那怎么行?”秦飞云瞪眼,坐到沈安之身边,“用酒你怎么受得了?会疼死过去的。”
“没事,到时候你帮我。”沈安之笑着,无所畏惧。
秦飞云不知道沈安之说的“帮”是什么意思,但他执意用酒,秦飞云只能照做。
她找来一只碗,拔下酒瓶塞子,将药酒倒在碗里,再将纱布蘸湿,轻轻擦拭伤口与中衣的连接处。
纱布刚接触到伤口,沈安之就抖了一下,秦飞云慌忙停下,“要我帮你吗?”
“要。”沈安之用力点头,显得十分郑重。
“那怎么……啊——”秦飞云话没说完,就被沈安之抓住左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毫无准备的她被带着向前。本来沈安之一直背对着她,现在因为惯性动作,她直接贴到了沈安之背上,变成从背后抱着沈安之的姿势,暧昧极了。
空气一时间凝滞,秦飞云不敢动,沈安之不想动。
隔着几层衣物,背后柔软的触感还让沈安之红了耳朵,但他抓着秦飞云的手,却怎么也不想放开。
“把你的手借给我,我就不疼了。”
被迫贴在男子后背,秦飞云的脸上像生了火,又红又烫。血腥味在鼻尖萦绕,坚实宽阔的后背让她心跳加速。
还好,沈安之的心跳也很快,勉强掩饰住她的尴尬。
时间仿佛停止,秦飞云觉得自己僵化了,被握着的手,也早已没有知觉。她试图抽回了,又被沈安之拽了回去。
她吸了一口气,嗫喏道:“我看不到伤口了。”
察觉到秦飞云没有要拿回手的意思,沈安之心下窃喜,默默把手伸到背后,虽然没有放开,但好歹有了上药的空间,不至于贴得太紧。
秦飞云长出一口气,再慢一刻,她就要被烤熟了,至于胸口沾上的一团血迹,那都是小事。
因为手被握着,秦飞云只有右手能动,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把酒倒在碗里,一只手也能清理伤口。
只是每蘸一次药酒,她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沈安之。而每次纱布挨上伤口的时候,她明明感觉到沈安之在发抖,最后却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就连她被握着的手,也只在沈安之第一次发抖时被捏了一下。之后每次,不管沈安之多痛,她都没感到丝毫不适。
“帮”这个字,还真的谈不上。
历经艰难,总算把中衣从伤口上揭下来了,露出原貌的伤口更加吓人,秦飞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要上药了,你……忍着点儿……”
几番疼痛的洗礼,沈安之已经精疲力尽,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嗯”。
药酒刺激的疼痛都能忍,上药的疼痛反而微不足道,不过片刻就结束了。秦飞云手拿纱布,面露难色。
“我要包扎了,一只手可不行。”
“哦。”沈安之慌忙放手,像甩了一个烫手山芋。
捏捏被握得酥麻的左手,秦飞云拿着长长的纱布,来到沈安之的正面,准备开始裹伤。刚才一直背对着,突然见到彼此的正脸,两个人都心虚地低下了头。
微微一瞥间,秦飞云看到沈安之苍白如纸的脸上,挂了许多汗珠。可想而知,忍痛的过程有多难捱。秉持着“目不斜视”的基本原则,她佯作镇定地替沈安之包扎好了伤口,上药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丑时未过,回家是不可能了,秦飞云气闷:谁知道看个花灯这么费时间!
在隔壁换好衣服的沈安之又走了回来,看着心情不好的秦飞云,大致猜到了原因。唯独秦飞云胸前的血迹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心中不免自责。
他走到床前,面对秦飞云站着,一低头,刚好看到秦飞云的头顶,额头上的火焰花钿露出一角,散发着绮丽的勾人红色。
他喉头微动,压着嗓音道:“你在这儿住一晚吧,天亮了我送你回去,或者我现在送你回去?”
反正都是要翻墙的,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只要她开口。
“不用了,”秦飞云拍拍身侧,示意他坐下,“天亮了我自己回去。”
沈安之从善如流地坐到秦飞云身边,看到她胸前的血迹,提议道:“这里,想想办法。”
他手指伸出去一半,感觉不对,又曲了回来,最后捏着拳头,放在膝盖上。
秦飞云也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
“换了肯定不行,会被发现的,不如用件东西挡住。”
“好。”沈安之答应一声,站起来,从房间里走出去。
不过片刻,就带着一块寻常百姓家常用的蓝底印花布回来,递给秦飞云。
“这是陈姨的东西,我只能找到这个了,可以吗?”
陈姨是淑妃进宫前的好友,也是这家豆腐坊原来的主人。
秦飞云看了一眼,接过花布,叹了口气道:“聊胜于无吧。”
沈安之送完布就出去了,秦飞云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一直挨到寅时。寅时是秦颂出门上朝的时间,如果审好空子,是能够钻进府里的,如果成功,就不用费力翻墙了。
她不敢耽搁,起身胡乱摸了几下头发,将花布抱在胸前,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开门声,沈安之从隔壁走出来。他也一直没睡,除了因为伤口很疼之外,还因为隔壁住了一个让他睡不着的人。
沈安之走到院里,看到秦飞云疲惫却依旧如花的容颜,忍不住替她理了一下头发。
“我送你。”
“就在斜对面,不远的。”秦飞云往外指了指。
“哦,”沈安之略有点失望,又说,“那我送你到门口。”
“好吧。”秦飞云无奈点头。
两人并肩,慢悠悠地滑行,像两个无主游魂。眼见就要到地方,沈安之更慢了,开口道:“我受伤了,走不快。”
“你用后背走路?”秦飞云好笑地问。
“嗯。”沈安之厚着脸皮回答,随后补上一句,“会影响到腿。”
秦飞云笑着,快走几步出门,边走边回头。
“别人都说你寡言少语,我怎么没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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