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柳惊风的眼睛,朱辞镜忽然全都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的一场落水。

    那日是谢胧月的祭日,朱辞镜翘了课找柳惊风,避开先生抄小道去将军府。柳惊风却坐在荷花池子边等她。

    柳惊风似乎才哭过一场,抽抽搭搭地吸着气,月白袍子被哭得一块干一块湿。

    “柳惊风。”朱辞镜叫他。

    他慢了半拍才回过神,转过头去不让朱辞镜看他发红的眼眶。

    “柳惊风,别哭了。”朱辞镜在池子沿上坐下,“你哭了,你娘肯定心里难过。”

    柳惊风哭的更厉害了:“我心里难过。”

    “你不许笑我。”柳惊风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半路又打了个哭嗝。

    “我不笑你。”朱辞镜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又好笑又心疼。

    池子沿上摆了一堆荷花莲蓬,堆成一座小山。

    “为什么我娘要丢下我们呢?”柳惊风吸着鼻子,“我哥也偷偷哭过了,我看他的眼睛都是红的。我娘教他写的字,他现在连一张假条上的字都写错了八九个。”

    “我爹不让我们去看她。”柳惊风说,“他自己在放谢家牌位那屋子里坐了一夜。他也变得不对劲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朱辞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柳惊风的背:“那你想去看她吗?”

    “我找点事支开你爹,要不我们溜进去见她一面?”朱辞镜说,“你见到她也是阴阳两隔了。她变成了天上的星子了,今晚不下雨你说不定还能看见她。她也在看你的。”

    柳惊风小时候真的蠢兮兮的。朱辞镜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哭了,吸着鼻子看朱辞镜。

    朱辞镜总能轻而易举做到他做不到的事,什么半个时辰背完书,算术课拿第一啊,还有给他说他好奇又不知道的事。

    朱辞镜一碰他,他就抖了一下,声音打着颤。

    “我觉得我爹和我哥都要疯掉了。”柳惊风哑着嗓子,“我爹背着我在做一件什么大事,整夜整夜不回家,回来的第二日我就能听见有人又死了。”

    “不会疯掉的。柳叔叔那么好一人。”朱辞镜安慰他,“都会好好的。来年清明,我们一起去给你娘扫墓。”

    她也想知道柳急雪在做什么。但她要先稳住柳惊风。

    柳惊风闷闷地说:“我感觉我也要疯掉了。”

    他的眼底一片青黑,嘴唇发白。

    朱辞镜只道是他太想谢胧月:“不会的,不会的,柳惊风,你要好好的。”

    “我娘说我以后也会和她一样。她疯掉了。”柳惊风的眼睛红得吓人,“她说我身上有谢家的毒药。她没做完的事,要我来做下去。”

    “我做不到。我娘还是谢家小姐的时候,她要压得姊妹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她接管了谢家,谢家这群疯子的遗志又落在她身上,把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柳惊风抱着脑袋,“我根本做不到。”

    “她要你做什么?”朱辞镜低声问。

    “做不到就做不到,我们柳惊风这么好。”朱辞镜摸了摸他额头,“别逼着自己了。”

    柳惊风的额头烫得吓人。一股铁锈的气味涌进她鼻子。

    “辞镜,我真的要疯掉了。”柳惊风抓着她的手,抓得她的骨骼嘎吱作响,“谢家人还在妄想回到谢家做皇帝的时代,都五百年了。皇帝换了这么多个,这就是条死路。”

    “你受伤了?”朱辞镜意识到了什么,掀开他的袖子,“谢家人?”

    小孩子的皮肤本来就白,太阳底下甚至能看见里面淡青的血管,伤痕在上头就格外扎眼。新的,旧的,柳惊风的手上血肉都有些外翻,还残着几点血。

    “怎么弄成这样?”朱辞镜来了火,“你上药没?”

    柳惊风就只是掉眼泪:“辞镜,要是我以后疯了傻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朱辞镜皱着眉:“我又不嫌弃你。你手上不会是你自己弄的吧?”

    “嗯。”柳惊风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把刚结痂的伤口也撕开来,“不疼的。这是新的,没留意才露出来了。”

    “你疯了?”朱辞镜忙去摁住他的手,“别动!”

    柳惊风手上全是他自己的血,笑得比哭还难看:“辞镜,别拦着我了。”

    “挺累的。”柳惊风又哭了起来,“我爹要疯了,他把我表姑给上了,我前几天去找他,我表姑坐在地上那哭,一遍一遍叫我娘的名字。我问我爹他是不是疯了,他把我谢云溟当成了我亲娘。”

    “他要娶我表姑。”柳惊风哭得喘不过气来,“我和他打了一架,差点被他掐死,在他脸上划了一刀。他打死了我娘,他又要弄疯我和我哥。”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柳惊风说,“我哥被楼姐姐揍得头破血流的,说要去把我爹杀了。”

    朱辞镜花了半晌才明白柳惊风在说什么:“先处理你的伤,柳惊风,他们疯不疯先放一边。”

    她掰着柳惊风的脸,逼着柳惊风看着她:“你得好好的。”

    夏天的风又闷又热,吹得柳惊风耳边的碎发往她眼睛里扎。

    柳惊风的血她的手往下流,他还在哭,哭着吻上了她。这个吻又长又哭,柳惊风的眼泪哭得要死,他还咬得朱辞镜的嘴唇都鲜血淋漓。

    朱辞镜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时,柳惊风终于松开了她。

    “辞镜,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柳惊风神情恍惚,“辞镜…”

    他说一句话,手臂上的血就在池子沿上砸出一两点声响。两尾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殷切地围着柳惊风打转。

    “我知道。”朱辞镜对着他笑了笑。

    小孩子之间的喜欢没有多复杂。或许就是朱辞镜今日给了他一朵小花,柳惊风就喜欢上她。明天柳惊风愿意翻过墙来给她捡一块小石子,朱辞镜就愿意和他一起玩。

    “那你喜欢我吗?”柳惊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小高马尾散乱地沾着血,手却抓得她的指节快断了,“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他看上去要哭不哭。

    朱辞镜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她看着柳惊风忽然不是很想扯谎,她除了喜欢柳惊风这张好看的脸,接近他的目的也不单纯。

    她想要将军府的支持,总从柳惊风这儿偷一点讯息。她想要老皇帝死后,在朱敬岩和其他人手底下有自己的一方立足之地。对着柳惊风的好掺着利用和哄骗,要是柳惊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朱辞镜肯定不会花一刻钟在他身上。

    “喜欢。”朱辞镜迟疑了。

    她年纪还太小,根本不能很好地掩藏好情绪。

    “别难过啦。我会帮着你的。”朱辞镜笑着说,心里有点难过,“我们先去把你的手包扎好,再一起去找你爹。”

    柳惊风还是在掉眼泪,他离朱辞镜离得太近,朱辞镜都能望见柳惊风眼角细小的伤痕,还有他眼底翻涌的东西,但是她读不懂。

    她费力地安慰着柳惊风,柳惊风抓着她的手一松,把她推进了荷花池子里。

    水又冷又冰,池子里面全是污泥。

    “你不喜欢我。你骗我。”柳惊风站在岸上,眼泪鼻涕一并流的样子滑稽极了,“你下辈子要记得喜欢我。”

    朱辞镜想骂他几句,但是骂不出来,冰冷的水呛进肺管里,又辣又疼,好像有几把刀在割,她能感到自己往下沉。

    她扑腾着水,水花四溅,视线一点一点模糊,最后只看见柳惊风也跳了进来,荷花被压弯了一片,水里飘着他的血,鲤鱼凑过去。

    她不知道柳惊风会不会游泳。反正她不会游泳,只能在池子里溺死。

    柳惊风那时是真的想要她死的,就像刚才的穷书生要杀了花花姑娘。

    “辞镜…”柳惊风错愕地看着她。

    “对不起。”他说,“我不该推你。”

    朱辞镜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她没法理解柳惊风,要是换成她是柳惊风…噢,那她大概率还会做得更狠,要把那人心脏肺脏都给生生挖出来,切成几千块去喂狗。她将来还会找到几百个喜欢她的人,但是她不会再爱其中的任何一个。

    “这就是你那时候一直躲着我的缘由?”朱辞镜问。

    “有一半是。”柳惊风敛眸道,“我那时害怕我会发疯,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然后再杀掉自己。还有一半是我被我家的破事缠着,一点精力都没了。”

    橘猫被吵得睁开眼,在朱辞镜怀里不安分地换着姿势。

    “辞镜,我长大了。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柳惊风扯出一个笑来,“你让我远远看着你就行,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柳惊风,你过来。”朱辞镜招了招手。

    柳惊风哭丧着一张脸走过去。

    朱辞镜扯着他领口,吻上了他,学着柳惊风的样子咬着他嘴唇,一直到柳惊风的嘴唇流血。

    “一会儿别哭。”朱辞镜说。

    见鬼的,她好像有点喜欢上柳惊风。

    背后的河里又有人弹起琵琶,不知道还是不是香香姑娘,那曲子弹得哀怨婉转,好像在哭一样让人听了心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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