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走出芝安院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雨丝,雨滴点点轻敲着青石地面,也渐渐浸透他的衣衫。

    一旁的石头看不下去,轻声问道“爷,让奴才给您撑着伞吧。”

    “不必了。”谢毓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伸出手掌感受了一下雨水的湿润,语气无波地说道“给皇贵妃说,白蕊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了,让她准备好接人入宫吧。”

    “是。”石头敏锐地感受了谢毓对于崔若瑾称呼的变化,皇贵妃,是了,以前的崔家小姐现下已经跃升到皇贵妃了。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雨陡然间大了起来,瓢泼大雨倾城而下,谢毓走得很快,衣服被完全浸湿,可他还是向前走着,不想刻意躲避什么。

    “爷,您等等奴才,奴才给您打伞啊!”石头在后面焦急地喊着,嗓子几乎要喊劈了,还是唤不来谢毓的驻足。

    谢毓走着,像是无言地在和天较劲一般。

    他很乱,很焦躁。他心底里升腾起的怒火,炽热着灼烤着他的心。

    他以为自己可以把事情处理地很完美,很冷心。

    可是,当他平静又缓慢地向白蕊叙说,看到她眼里的火慢慢熄灭的时候,他还是不忍。他猛然意识到他这不叫劝说她心安理得地完成计划,而是在劝她毫无保留地去送死。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帮凶。

    后宫之大,女人之多,皇帝城府之深,之多疑善变,他不信,区区一个蕊姬会如崔家所愿掀起多大的风浪。

    当年他从流亡的难民里救起白氏姐妹并带到崔府,是为了给她们找一个庇护。如今,竟是他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亲手送白蕊进宫,将她推到比白家还难相处的后宫。

    白蕊说她就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谢毓占有她,可是,他做不到。

    谢毓脚步不停,抄小径,匆匆穿过后花园,思绪不断翻涌,一遍遍质问,一遍遍劝说,却还是理不出丝毫头绪。

    他不想理会任何人,他只想回到前院的书房,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所以走到书房跟前,他便毫不气咣当一脚踹开了房门。

    门应声而碎,谢毓裹挟着浓烈的怨气,将阴沉的天色和瓢泼的大雨一并带入室内。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谢毓瞧见屋中来人,脸色骤然阴沉,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直接厉声斥骂道“滚出去,我没工夫理你。”

    郑清婉讶然,想要出声辩解,触及谢毓铁青的脸色还是选择了闭嘴,冲他福了福身就打算走。

    谁知她刚跨过门槛,正巧石头在那边拐过墙角,眼尖瞅到了她,连忙迎了上来,行礼问道“夫人是来找徽墨的吗?要是没找到,小的给您拿。”

    郑清婉好脾气地笑笑,语气温和道“找到了。有劳费心。想着先前天世子老念叨着叫我做两幅山水画,今早让玉书过来说了下午过来,这不刚好世子的寝衣我也做好了,便趁着取墨的时机送过来。”

    她顿了顿,声音稍大了些“不过,也怪我来得不凑巧,刚来就下了雨,玉书那丫头冒雨回去给我拿伞,现在还没回来。倒是给石头你添麻烦了。”

    “不不不。”石头惶恐道“夫人之前是得了世子爷特许,可以自由进出书房,这我都知道的。而且取徽墨这事夫人今早也打过招呼。要怪就怪奴才没亲自送到荣安院,还劳烦夫人您跑一趟了。”

    郑清婉平铺直叙道完了自己的缘由,也不想再跟谢毓争执什么,她看出谢毓情绪反常,也不愿打扰“罢,怪我没拎清。”

    她叹了口气,孤身一人下了阶梯入了雨幕。

    得,咋一个两个主子都这么喜欢淋雨?石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拿着伞看着郑清婉的背影气得想要直跺脚。谢毓没发话,他是万万不敢主动上前和夫人有什么接触的。

    “爷”他望向屋内。

    一支笔被愤而丢出,“去给夫人送伞。”

    “是!”

    屋里,谢毓狠狠地摔碎了一套茶具,那是崔家外公送给他的。

    其实,谢毓吼完郑清婉之后就后悔了。他从小被教育温逊待人,鲜少对人说重话。出口中伤自己的发妻这种事在他看来极不可取。

    这会子听着门口一来一往,他也知道是自己一时冲动错怪了郑清婉。雨势大她进屋中躲雨本也是常情。

    要是他不准她进入书房,因着这点缘由冲她发火也就罢了,偏偏他之前欣赏郑清婉的书法技艺,不仅早先当着陆茗瑞的面要她画两幅山水画,还以他珍贵的徽墨相送,更是许她多来书房走动,不需拘礼。

    谢毓心里生了愧疚,并在得知郑清婉发烧昏迷后达到。

    原身虽是虎门将女,可自打十二岁进宫后就一直娇养着,身子骨并不算硬朗。郑清婉穿过来后,又一直坚持高强度的工作,加上雨一淋受冷,生病也是在所难免。

    “怎么好端端地会被雨淋着啊?”王妃得了消息,即便深夜还是赶到荣安院看望,甫一进门就问到床榻旁的儿子“情况可是还好?府医怎么说的?”

    谢毓目光不离郑清婉,“府医说若瑶是劳累过度,又受寒气侵扰所致,已经开好方子,煎好药让婢女给喂下去了。”

    “只是”谢毓垂下眼皮,略有些神伤。

    “只是什么?”王妃关切地问道。

    “只是府医说服药半个时辰后烧即可退,如今都一个时辰了,烧得还是厉害。”

    王妃仔细瞧了瞧,见该有的厚被,帕巾,温水一应俱全,心下稍安,宽慰道“再等会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照顾着,烧指定能下去。”

    王妃让人搬了个凳子,屏退了众人,坐到了谢毓的旁边,“毓儿要不回自个儿房里歇着,我替你守着。”

    瞧谢毓还是不动,王妃又道“你父亲已经安置了,我在这不妨事的。明早你还得上朝,早早歇下,免得没精神被皇上怪罪。”

    谢毓一向听母亲的话,现下却有些执拗了起来“等她烧退了,孩儿就歇下。母亲年纪也大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孩儿有数。”

    语罢,谢毓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王妃立马起身抓过软塌上的薄被,边说着边披到谢毓身上“怎么?是不是今儿下午淋雨冻着了?你说说你在这跟我较什么劲,自己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回头跟你父亲一样,老了一身毛病。”

    面对母亲的责骂,谢毓无奈又羞窘,只得唤了声母亲,示意别再说了,给他留点面子。

    谢毓冒雨回书房,兴许旁人难知,可王妃掌管王妃二十余年,府里一丁点风吹草动不出一天,她都知晓。只是有些她懒得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你说你们小两口也是,下雨天非得闹什么矛盾,一个两个地都往雨里钻,我看这下可好了,一个两个的都得生病了。”

    许是慈母心肠,无论孩子多大,都觉得孩子没法好生照顾自己,王妃非但没停,反倒就着这一个寒颤唠叨了好一阵,让谢毓务必注重身体。期间还不忘拉上郑清婉生病的例子一起说教。

    谢毓自知理亏,噤声在侧,频频点头应和。

    说着说着,王妃的话题已经延伸过了好几个话题,最后悠悠地说道“真不知以后,我和王爷怎么放心地走”

    “母亲别想那么远的事儿,雨是我自愿淋的,跟世子无关。”郑清婉这半天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但眼前一片混沌,身体乏力提不起气,一直插不上话,直到这会工夫才好了些。

    谢毓听到耳畔传来的苍白女声,瞬时抬眼,满目惊喜,“你醒了!”

    他的手拿掉郑清婉额上的帕巾,轻轻覆上去,停了稍许,松了一口气道“烧终于退了。”

    王妃的脸也笑得舒展开了来,她温声嘱托道“醒了好,以后多多注意身体,少跟毓儿置气,这样我和王爷都放心。既然你醒了,那我也不多待了,明后两天在屋里好好养着,不必去荣安院请安。”

    “多谢母亲关心。恕儿媳身体抱恙,不能下床相送,母亲慢走。”

    一番行礼,听着屋外王妃的阵仗越走越远,屋里也越来越静谧。

    谢毓无言,盯着玉书给郑清婉好一通收拾,郑清婉配合着喝药,洗漱,一套流程下来,丝毫没给谢毓半个眼神。

    直到郑清婉施施然躺下甚至翻了个身,完全背对着谢毓,谢毓才猛然意识到郑清婉是要睡下了。

    可是,可是他还没收拾好呀?她怎么就先睡下了呢?

    而且,看她不可一世的睡姿,牢牢霸占着外床的位置,好像是没打算给他腾位。

    谢毓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自己走到衣架处脱下了外衫,换好了寝衣。

    折腾了一天,他也累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角,一点点把自己挤到了床上,顺便把美人搂在了怀里。

    本该睡熟的美人灵巧地在他怀里翻了个面,头抵在他的下颚处,也不说话,好像还闷闷地生着气,一呼一息间,温热的鼻息洒在他的脖颈处,让他的心也痒痒的。

    “是我不好,对你发脾气。”他主动道了歉。

    郑清婉不说话。

    他便接着解释道“我那是一时气急了,口不择言。若瑶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郑清婉还是不说话。

    “那这样,你骂回来,我绝对不还口。”

    郑清婉终于开口道“其实我觉得,我也有错,不该在你不在的时候进书房,那是你的隐私,我只是去的不凑巧,下雨了没办法进去躲雨。里面的东西我一点都没碰。”

    谢毓心软了,收紧怀抱,大手摩挲着她的头发“不怪你,我之前说过你可以进书房,说话算数。”

    “好。”

    听着她的回答,谢毓柔情泛滥,怜爱她不是胡搅蛮缠的性格,眼神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若瑶,我们要个孩子吧。”

    “不好。我是病人。”郑清婉睡姿更加放肆了些,一只腿直接放在谢毓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毋庸置疑地说道“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给我睡觉。”

    “好吧,遵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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