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火红的残阳像是要沉没到大地上一样隐没在群山之后,血红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又将遮挡这种血色的黢黑影子投射到地面,走在这样奇异的光影之中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千鹤一边朝前走着一边不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在一片只有她脚上的木屐和走在她前面的人脚上的草履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微弱声响中,她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走上这段路后的第一句话:“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晚上就住下来吧。”
走在前面的流浪汉闻言,在身后的女孩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扯平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不过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充满了严肃:“你又不是那里的主人,怎么能邀请我留宿呢?”
“如果你想要留宿的话,那里的主人是不会拒绝的。”千鹤的声音因为流浪汉的回话开始重新带上了活力,像是雏鸟的啁啾,虽然还是细声细气,但是清脆得听上去就让人忍不住产生爱怜之情。
流浪汉这下彻底绷不住要露出笑脸了,但是因为千鹤走在他身后的关系,并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完全不生气了,或者说他就是有再大的火气,在千鹤开口说话的一瞬间也会像是遇到了倾盆大雨的火苗,一下子就会熄灭:“你怎么知道?万一那里的主人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我休息,拒绝了我,你又该怎么办呢?”
千鹤趁着流浪汉背对着自己,做出了相当不符合巫女身份的孩子气十足的举动,她颇有些不服气地扁了扁嘴:“你才是,又不了解行冥。行冥才不会那么做呢,我就是知道。”
流浪汉听到这个既固执又充满了孩子气的回答,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是吗,看来那里的主人真的非常受到你的信任呢。”
听到笑声的千鹤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加快脚步直接跑到了流浪汉身边侧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你没有生气?你骗我?”
这一系列的举动也让流浪汉看到了千鹤脸上可爱的小表情,忍不住笑得更加大声了:“哎呀,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生气了哦,是巫女大人你擅自选择闭口不言的哈哈哈——”
看着流浪汉笑得捂住肚子,前仰后合,眼角还渗出了生理性泪水的样子,千鹤悄悄地收起了脸上有一些夸张的表情,带着些许欣慰的清浅笑容浮上她的脸颊,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会有的表情,但是却奇异的并不违和,像是不知不觉间悄然绽放的莲花花苞,虽然没有完全打开,但是却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魅力。
千鹤与流浪汉并肩走着,一路上听流浪汉诉说自己流浪时的见闻来打发路途上并不算长的时间,时间似乎因此而过得很快,直到两个人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座小而破旧的寺庙,这个时候,天色几乎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太阳全部沉到了山下,天边只剩下一点灰蓝的颜色。
流浪汉在看到这条路的前方出现了建筑,感觉到身边的小女巫停下了脚步之后就也停了下来,然后定睛一看,看清楚了那座虽然小破但明显是寺庙的建筑上方的匾额上写着“衍那寺”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转过头问身边的千鹤:“巫女大人你不是说不回寺庙了吗?”
千鹤对于流浪汉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但是自从看到这座建筑的那一刻起,她脸上的笑容带给人的感觉就变了,变得似有似无般清浅,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回忆起来会觉得她笑了,但实际上并不能肯定,总之就是一种会给人以距离感的笑容。
这位巫女大人有的时候的确会给人一种“啊,这是一名神职工作者”的感觉,哪怕她还是一个可能十岁都不到的孩子,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呢,还是从小到大就是被这么教育的缘故呢,流浪汉看着身边小女巫脸上看似亲切有礼实则冷淡疏离的笑容,若有所思地想到。
没有得到回应的流浪汉也没有再追问什么,他直接抬起步子朝着那座看上去小而破旧的寺庙走了过去,没有立刻听到小女巫木屐的声音,他就牵起嘴角道:“走吧,让我亲自验证一下你那么信任的‘行冥’到底是不是一个担得起你那样评价的人。”
他身后,千鹤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抿起的嘴角旁边隐隐能够看到浅浅的梨涡。她迈出步子追了上去,发出木屐踩在地上的声音。
她站在流浪汉的前面,叩响了寺庙的大门,而她身后的流浪汉则是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寺庙大门的旁边已经被点燃了的香炉。
正在等待回应的千鹤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怎么了?对寺庙的香炉感兴趣吗?还是说喜欢这个香味?那是紫藤花的熏香哦。其实我也很喜欢这个味道,只不过从我有记忆以来这边的寺庙和家家户户就都有夜晚燃紫藤花香炉的习俗,我可以说是从小闻到大,可能因为习惯了,所以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吧。”
流浪汉盯着升腾起带着花香的烟雾的香炉,微微眯起了眼睛:“啊,我知道,紫藤花熏香的味道……”
下一刻,寺庙的大门后传来了木屐磕在地面上的声音,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站在门后的是一名穿着并不崭新的僧衣,看上去瘦削但是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的青年,遗憾的是他的双眼完全被一片白色所覆盖,似乎是有眼疾的样子。
青年似乎是因为奔跑过,光洁的额头上隐隐能够看见汗水,但是他完全顾不上去擦,而是既焦急又庆幸地说道:“阳介你终于回来了?不是说过太阳下山之前必须要回来的吗?怎么……”
千鹤脸上在看见这名青年时变得温暖的笑容在听到青年说的话之后就全部消失了,她拧起了眉:“阳介那个家伙还没有回寺庙?”
青年在听到千鹤的声音后先是一愣,下意识地牵起了嘴角:“千鹤,你来看我们了……”回过神来之后,他才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用明显带有眼疾的眼睛不断地望着千鹤的身后,那里站着的人是流浪汉:“千鹤,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阳介?”
流浪汉在青年的视线下皱起了眉:“抱歉啊,我并不是你想要找的人,不过,你的意思是寺庙里到现在还有人没有回来?”
青年听到流浪汉陌生的声音再次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对流浪汉行了一记僧礼:“我是这座寺庙的住持,悲鸣屿行冥。”
住持?这么年轻?流浪汉闻言挑起了一边的眉,但是青年周身特别的气质让他没有选择把这个想法说出口,而是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看不见,还是还了一礼:“晚上好,悲鸣屿住持,我本意是想送这位有恩于我的巫女大人归寺,现在既然已经达到目的……”
“都这么晚了,就让他住下来吧,行冥?”千鹤笑眯眯地打断了流浪汉,上前去扯了扯青年垂在身侧的僧袍袖口的下摆。
名为悲鸣屿行冥的年轻寺庙住持忍不住露出一个浅笑,伸出手摸了摸千鹤绸缎一般漆黑柔软的发顶,根本不像一个有眼疾的人,准确地朝着流浪汉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天色已晚,如果施主不介意的话,就请在敝寺住下吧。”
悲鸣屿的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阵或轻或重的脚步声,顷刻之间,这位年轻的主持身后就出现了足足七位孩子,最大的看上去大约有十三四岁,最小的头顶只堪堪到千鹤的肩膀处。
“住持,是不是阳介回来了啊?”,“住持怎么开门开了那么久啊?”,“啊,是千鹤回来了!”七位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一瞬间就把这座看上去破旧冷清的寺庙变得十分热闹。
年轻的住持面对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提问,脸上挂着无可奈何但是看上去就知道他其实甘之如饴的浅笑,安抚着躁动的孩子们。
然而流浪汉却敏锐地注意到,小女巫脸上的笑容在那些孩子出现的一瞬间,就变成了之前在这座寺庙外的时候露出的,看似亲切实则疏离的浅淡笑容。他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于是,在年轻的住持安抚好那群明显生活在这座寺庙当中的孩子之后,他对这位年轻的住持说:“贵寺有那么多的孩子,再收留我这么一个占地方的人,不知是否多有不便?”
年轻的住持听到他的话之后立刻挽留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这个时候施主您离开才是真的多有不便,敝寺虽然并不宽敞,但还是能够容纳施主的,请您务必不要介意地留下吧。”
看来,并不是这位住持的问题啊,不过这一点他一开始就有所预料了,流浪汉看了一眼因为那群孩子的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年轻住持的身边,站到了他身边的小女巫,然后迎着年轻住持仿佛能够看到他所在的方向一般的目光,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这样的话我就厚着脸皮住下来了。”
被迎进寺庙里之后,流浪汉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分神仔细观察着这些让小女巫变了脸色的孩子们,但是无论怎么看,他们似乎都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生活并不富裕,在寺庙长大的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小女巫染上了焦急的声音:“都这么晚了你还想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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