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群实在是过于嘈杂了,一名卫兵直接朝天空放了一记空枪才让人群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放空枪的士兵收回自己手中的枪,再一次将枪口对准了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悲鸣屿,避免这个有着怪物一般的巨大力量的人挣开绳索逃跑,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神秀:“伽蓝寺的事情我们稍后会向上面报告,另行调查。就算世间真的有鬼存在,伽蓝寺的事情真的是鬼所为,那也不代表衍那寺的事情就是鬼做的。”
“你们的话能够作证,那个幸存的小女孩的话一样也能作证,究竟谁说的是真的,检非违使尉大人自会做出判断。”士兵冷冷地把话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陷入了沉默的神秀,“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千鹤闭了闭眼,转过身,朝着自己之前听到的穿来抽泣声的地方疾步走了过去,然后在人群不断为她让出的道路的尽头找到了被一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妇人照看着,还在不断地抽泣的沙代。
“哭什么哭!你就知道哭!你有什么好哭的,应该哭的是行冥才对吧!”千鹤直接上前一把挥开了中年妇人保护性地放在沙代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沙代细瘦的肩膀,“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翔太他们到底是谁杀的!是行冥吗?啊?”
沙代因为肩膀上传来的疼痛和耳边光是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声音主人的疾言厉色而哭得更大声了,可能是一直在哭的原因,稚嫩的声音此刻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好像再哭下去嗓子就会渗出血一般。
就在周围的人因为小女孩泣血般的声音而于心不忍,想要拉开看上去态度蛮横又蛮不讲理的小巫女的时候,人群的那一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千鹤,够了,放开她吧!”
千鹤听到那个声音之后,攥住沙代肩膀的手一僵,最后缓缓地放开了,她回过头去,越过躲避她视线的人群看向声音的主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背对着她的身形挺拔高大却看上去瘦削无力的青年。
卫兵们似乎因为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完全让这位年纪轻轻却背负了那样沉重罪孽的青年脱罪,已经押着青年准备离开了。
千鹤转过身,没有再管身后因为她放开了手而抽泣声变小的沙代,先是朝着青年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将走改成了奔跑。
她穿过为她让行的人群,从站在原地的大师兄身边经过,在终于到达悲鸣屿身边之后慢下了脚步:“你要就这样放弃吗,行冥?”
背对着千鹤的悲鸣屿被反绑在背后的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了一句:“抱歉,千鹤。”在自己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沙代说出“那个人是怪物”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孩子抱有纯粹怜爱和守护的感情了。
千鹤在听到那句话之后,跟在他身后的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她看着高大瘦削的青年在身边卫兵的环绕下逐渐朝远离自己的方向走去,恍然间觉得眼前的人像是要就这样离自己越来越远。
悲鸣屿在身后木屐踩在地上的声音停歇后,眼前又依稀出现了往日朝昔相伴的那些孩子们在他心中的样子。
不愿意夜晚冒险出门寻找情同手足的伙伴的翔太,宁愿寺庙里的其他人全部都死掉也想要自己活下来的阳介,他拼死保护却指责他为杀人凶手的沙代……啊啊,孩子竟然是这么不堪的一种生物吗?
眼前那些想象中的孩子们的样子逐渐被一片黑暗所吞噬,但是不要紧,因为一片黑暗就是他平时所看到的世界。
“就算你放弃了,我也不会放弃的!”像是劈开那片黑暗传来的一束光明一般,像是雏鹤清啼般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是行冥拯救了以为自己被抛弃的我,行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没有放弃我们任何一个人,所以我也绝对不会放弃行冥的!”
“我绝对会去救你的,在我去救你之前都不可以放弃啊,行冥!”
他还可以再一次去相信孩子这种生物吗?虽然是这么自问的,但是在回过神来之前他已经在不知道千鹤看不看得到的位置点头了。
千鹤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自然将他点头的动作分毫不落地尽收眼底,一直紧抿的嘴角因为他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的肩膀被用熟悉的力道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并不算意外地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师兄:“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救他?”
千鹤闻言眸光沉了沉,伸手摸了摸被背在身后用布包裹着的太郎太刀:“先去找负责行冥这件事的检非违使尉大人聊一聊吧。”
“别告诉我你打算就这样闯进去,你这是聊天的架势吗,你根本就是打算威胁那位大人吧?”十分了解自家小师妹的神秀有些哭笑不得地一针见血,“这样的话哪怕那位大人当面答应要释放行冥,你离开之后会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啊。”
“如果得不到检非违使尉大人的理解的话,那我只能……”
“好了好了,停止你恐怖的想法,你觉得这样的解救方法悲鸣屿会愿意跟你离开吗?”神秀打断了自家小师妹的话,他既有些好笑又难免带上些爱怜地想,向来机敏灵活的小师妹也就只有在碰到跟自己重要的人有关的事情上会变得像这样横冲直撞了,“说起来,你不是有师父给你的印笼吗?我记得他让你去找产屋敷家的家主对吧?”
千鹤点了点头,:“那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产屋敷家啊,”神秀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好像是一个势力极为庞大的贵族,世代与神道世家联姻,如果他们愿意出手的话,或许能够名正言顺地救出悲鸣屿……”
京都,鳞次栉比的西式建筑伫立在街道两旁,街道上穿着和服与穿着西服的人们共同出现在同一片光景之中,毫不违和地彼此摩肩接踵,相互交错穿梭。
一名身穿巫女服,身后背着将近两米的用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件的小女孩出现在这条街道上,她有着一头鸦羽般漆黑的长发和一张如同人偶般精致的面孔,或许正因如此,注意到她的人都会自发地为她让路,所以她虽然走路步伐踉跄,摇摇晃晃,却没有撞到任何一个人。
在抵达临近京都的城镇后,她告别捎了自己一程的车夫,独自步行,因为害怕行冥等不了那么久而坚持用身法赶路,从到达京都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她已经整整用身法赶了两天的路了。
干粮早在第一天的时候就在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之中被吃光了,身上的钱因为她坚持留下一部分给刚继承寺庙的大师兄,剩下的钱全部花在了租车和雇车夫以及沿途的伙食上,现在她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她虽然从小生活在并不富裕的寺庙当中,但哪怕是在更加贫穷的衍那寺的时候,行冥也从来没有让她像这样饥饿过,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前胸贴后背,什么叫做饿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啊,她不行了,可能要在找到产屋敷家之前就饿死了。
眼前一黑,千鹤在脚下一个不稳面朝下地倒在地上之后彻底地陷入了一片黑暗,在失去意识之前,千鹤想的是,饿嘛,睡一觉就好了。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在没有察觉的时候走出了闹市区,突然变得人流稀少的街道上,一辆马车险险在拉车的马踩到她身上之前被勒停了下来。
赶车的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车内传出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赶车的人侧过身看了一眼面朝下倒在地上的人,看到她背后被布包裹着的近两米长的长条状物件之后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主公,好像有一个小女孩倒在路中央,我们的马差一点踩上她。”
一间宽敞精致的和室内,和室中央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量少却种类丰富的精致和食,穿着绣有紫藤花纹样和服,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的女孩姿势优雅,手上在面前的和食间移动翻飞的筷子却快得只能看见残影,随着残影略过,她面前的事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称得上是风卷残云的态势,食物却没有掉出器皿哪怕一点。
跪坐在小女孩对面的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女孩进食,说是青年,他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一副温润俊秀的好相貌,一头漆黑的堪堪及肩的长发,唇边似乎总是带着几分儒雅的笑意,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那一双瑰丽的紫色眼瞳。
直到装和食的器皿已经全部空置,千鹤才轻轻地放下了筷子,中间过程中动作虽然是那样的迅速,但她放下筷子的时候,筷子落在筷架上发出的轻响却是她从开始进食到现在发出的第一个较大的声响。
千鹤郑重地双手合十:“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黑发紫瞳的青年见状轻轻地笑了笑:“这位小姐修习过剑术吗?”
千鹤闻言放下双手,看了一眼身侧,她的旁边此刻正放着被布包裹住的太郎太刀,她将视线投向桌子对面的青年:“略通一些。”
青年不置可否地一笑,态度极为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小姐应该不是京都人士吧?不知道上京都有何要事?”
千鹤看了看对面的青年,她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路过的好心人,也就是面前这个人救了,这个人不但将饿晕的她救回了自己的宅邸,还为她提供了换洗的衣物和食物,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呢。
正因如此,她才不想一再给眼前这位善良的青年添麻烦,大概是因为巫女的工作性质的关系,向来是帮助他人的那一方的她不是非常适应这种被陌生的人不吝给予好意的感觉。
不过,稍微问一下路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给予与接受很多时候都是相互依存的,给予的人有的时候也许是在从接受者的身上获取“接受他的好意”这一个行为当中的某种东西,可能是某种心理上的补偿或者满足,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给予者同时也是接受者,总而言之,适当地接受他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善意。
于是千鹤对青年说:“嗯,我并非京都人士,实际上我来京都是为了寻找一位大人,希望他能够给予我一些帮助。”
“我想请问,您知道产屋敷家在京都的主宅位于何处吗?”
青年一愣后直接笑了出来:“就在你的脚下啊,产屋敷家的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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