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小姐从小性子就比较活泼,但奇怪的是,她从来都没有在阿久我忙于工作而疏于关注她的时候过受伤,”阿久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那段回忆,脸上的笑容变得如同在追忆什么似的,看上去既平和又让人无端心生淡淡的暖意,“我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一点,只以为嘉月小姐是个不怎么让人操心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嘉月小姐身上的和服脏得不成样子还跟没事人一样按照饭点跑到阿久我的身边,我才发觉嘉月小姐并不是离开了我的视线就转性了,只是在阿久我没有看到的地方调皮罢了。”
阿久一边说着,一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在身边,装着漆器的茶壶和小茶杯的托盘端了过来,拎起小巧的茶壶,往更加精致玲珑的茶杯里注入了清亮的茶水,清浅的茶香伴随着氤氲的水汽扑鼻而来。
阿久将注入茶水的杯子从托盘上取下来,放在地上,朝着阿塔小姐所在的方向不带一丝震颤地稳稳推了推:“‘神灵’大人,请用茶。”
英灵现世是会被灌输所在时代的相关知识的,所以从相貌上看就并非本国人的阿塔小姐丝毫不奇怪茶这种东西的存在,而是从善如流地拿起阿久奉来的茶,熟练地吹了吹带着茶香的水汽,啜了一口。
阿久为另一个茶杯注入茶水之后也端起来喝了一口,微微抬起头,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光线被水汽扭曲,仿佛变得朦胧起来的月色,依稀之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时光一般。
“我察觉到嘉月小姐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太让人省心的孩子之后,就决定专门空出一天时间来观察嘉月小姐。”
“就如同嘉月小姐所表现出来的活泼的性子一样,嘉月小姐非常喜欢尝试新鲜的事物,哪怕这些事物很有可能会让她身陷险境。”
“嘉月小姐会偷偷避开侍女佣人们的视线,往那些往往因为光线阴暗或者人迹罕至而显得格外‘神秘’的地方,枯山水与院墙之间的空间,院子里大树的空心树腹,后院闲置了许久,但还是有水的老旧水井,长得挺拔,一眼望不到的松树树顶……”
“这些不知道什么危险就可能夺走那个时候还不到阿久我肩膀处的嘉月小姐的生命的地方,对于嘉月小姐来说却格外具有吸引力,阿久我甚至不敢想象在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嘉月小姐曾经遭遇过怎样的危险,要是因为阿久我的疏于看护而让嘉月小姐……”
“但是,就像是有‘神灵’大人在偷偷保护着嘉月小姐一样,嘉月小姐的身上总是在发生着小小的‘神迹’,”在提到小小的“神迹”的时候,阿久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温柔,“嘉月小姐无论遇到怎么样的危险,都总是能够巧合一般地不受到伤害。”
“那一天,嘉月小姐经常去,并且会把自己喜欢的器具偷偷藏在那里,当做什么‘秘密基地’的空心树腹上的树枝上有一条毒蛇,那个时候,就连阿久我都没有注意到。”
“当嘉月小姐从树腹中走出来的时候,惊动了那条树枝上的毒蛇,毒蛇直直地朝嘉月小姐袭来,阿久我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
“但是极为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条朝着嘉月小姐袭去的影子在攻击到嘉月小姐之前就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而嘉月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曾经有一条蛇攻击过自己。”
“阿久我在嘉月小姐离开后悄悄拿树枝去查看过那条蛇,发现蛇大概是七寸的地方有一道不起眼的血痕,如果不是我的丈夫在受伤之前曾经做过猎户,我大概认不出来那是匕首的痕迹。”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察觉到‘神灵’大人的存在,”阿久轻轻笑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茶,“一旦开始这么想,很多的细节和痕迹都能够被察觉到呢,比如嘉月小姐爬树的功夫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娴熟的,她开始的时候也经常因为找不好落脚点而摔下去,但是每一次她都会对阿久我说,她觉得摔在地上并不如何疼痛。”
“那个傻孩子啊,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不痛呢,是她在完全摔到地上之前,‘神灵’大人稍微接了她一下啊。”
“我想,嘉月小姐至今还能对未知的事物保有不畏惧危险的探索心,跟这位‘神灵’大人一定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吧。”
“不过,等嘉月小姐开始懂事了,跟家里请来的教师学习功课,跟猎鬼人学习剑术的时候,她身边的‘神灵’大人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嘉月小姐开始明白跌倒是一件非常疼痛的事情了,不过她一直以为之前从树上摔下来不痛是因为树下的落叶垫得很厚。”
“我其实有些担心‘神灵’大人,”阿久说到这里,转过头看向正拿着一片托盘里盛着的仙贝往嘴里送的阿塔小姐,眼神在月色下显得如温水般平和,带着岁月沉淀来的温柔,“直到跟随猎鬼人师父离开家中,她回家探望家主和夫人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名青年。”
“那名青年从相貌上看同您一样并非本国人,反而像是来自相当遥远的国度的异乡人,金色的短发,碧绿色的眼睛,长得俊俏极了,浑身上下一股书卷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他就是一直跟在嘉月小姐身边的‘神灵’大人。”
“因为,他看嘉月小姐的眼神总是在嘉月小姐没有关注他的时候变得十分温柔,反而是嘉月小姐关注他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来,这一点与当年暗中守护着嘉月小姐的‘神灵’大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神灵’大人似乎知道我之前偷偷观察他的事情,我从嘉月小姐的话语里察觉出来他并没有对嘉月小姐说自己一直守护着她的事情,为了报答‘神灵’大人不追究阿久我暗自打探‘神灵’大人的恩情,阿久我也替‘神灵’大人保守了这个秘密。”
“但是无论如何,我知道,您守护的猎鬼者大人跟嘉月小姐一样,”阿久笑眯眯地低头喝掉了自己被子里的最后一口茶,“他们都是为‘神灵’所爱之人。”
“为‘神灵’所爱之人吗……”阿塔小姐听到这个形容,不自觉地牵了一下唇角,仰头将自己手中杯子里的茶水饮尽,递给身边的阿久,示意她再给自己倒一杯,然后再次拿起一片仙贝。
“咔嚓”,咬仙贝的声音在夜晚的庭院里清晰地响了起来,阿塔小姐咀嚼着口中的茶点,咽下去之后满足地眯了眯眼,身后的尾巴随之愉快地轻轻拍击着长廊的地面,看上去像极了晒月亮的悠闲的猫。
晒着月亮的阿塔小姐晃着腿,记忆随着自己的叙述回到了那个山林间的午后,她其实没有必要与一个注定要分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接触英灵机会的普通人类老者说这些,但或许正是因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才会将自己返回英灵座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存留下来的宝贵回忆说给一个可能会将这个故事记下来的人听。
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再一次现世的时候,会遇到一个将这个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是主角的故事说给她听的人呢?
那是山林间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虽然身为英灵,不太会在意冷热的问题,虽然山林之间相对于山下还是要凉爽一些,但是本身的灵基之中带有魔兽和狂化成分的她还是多少受到了午间炎热的影响。
她坐在一颗树上乘凉,轻轻晃着自己的两条腿,下一刻,大树下方的树丛动了,她轻轻动了动鼻子,就知道来的是觅食的野猪。
因为灵基之中自带魔兽的成分,所以一般的野兽是不敢靠近她身边的,而实力强劲的野兽,比如眼前这头能够成为一座山头的“王”的野猪,虽然或许会不畏惧她身上的威压而靠近,但是也不会主动招惹她,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一些。
直到她看到了跟在那头野猪的身后,从草丛里窜出来,有时四肢着地,有时又站立起来,攻击和狩猎如同野猪一般的孩子。
那个孩子看上去不到三岁,身上的骨骼或许都还是软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极为柔软的可塑性,让他在失去了小野猪力量的同时有了远超小野猪的灵活柔韧,不过他似乎并没有那个脑子去思考自己的优势,他执着于成为下一代“野猪王”,在自己“母亲”,那头野猪王的带领下跟各种各样的山林动物比试力气,输了还会像是野猪一般地发脾气,用头撞,用脚踢,不知道弄断了山林里多少棵树。
她本来只打算通过挑衅的方式让这个孩子多少学会一些他所在的国家的语言,最起码不要因为被野兽抚养长大而让大脑退化,不过并不打算对这一对“母子”做什么,毕竟,野猪王是真的把这个人类的幼崽当做自己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将将自己养大的野猪王当做母亲,虽然,她对于这种感情是那样的羡慕。
但是野猪的寿命注定没有办法长久地陪伴人类,更何况还是经常需要争斗以显示地位的野猪王。
那一天,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的野猪王找到她,第一次带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巢穴之中,那个浑身脏兮兮但是被养得茁壮健康的孩子在一片干草堆之间看向她,草绿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迷茫。
她明白,野猪王是想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明显比她强大得多的她,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失去她这个庇护之后,也能继续在这片山林里作威作福。
虽然还是那么年幼的一个孩子,但因为在山林的弱肉强食之间长大,他很早就明白了什么是死亡,也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母亲的尸体。
于是,她将死去的野猪王的头部和皮毛制作成了不同大小的几套野猪头套——当然,多出来的野猪的眼珠和獠牙等物只能从其他野猪身上去——和可供穿着的衣物,希望这位母亲能够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自己孩子的身边。
后来,她在这个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时留下的襁褓上看到了这个孩子的名字,即便脏污,也能看得出绣得十分仔细——看来,这个孩子,被三个母亲所爱着呢。
太好了,她所爱的孩子并没有被抛弃,即便没有父亲,他也是在爱之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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