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挂着八角宫灯, 缀着流苏锦幔的游船在青山云绕之间显得格格不入,旌旗飘荡在风间,“绥”字纹样让江面为数不多的船只皆绕远避让。
这是绥亲王沈旭的船只。
船头设着琴案却未置长琴,沈旭独坐在案前望向远方。
身后侍者莱兴上前禀报, 也如这奢华的游船一样, 就连侍者也描金戴玉,“王爷, 消息送到了, 咱用不用先过去……”
只是莱兴还未说完就被沈旭抬手止住。
“红隼往什么方向飞的?”沈旭眯眼笑着问道。
“东南。”莱兴答道。
“嗯, 看来我那皇姐果真心急。”沈旭起身, 利落地打开折扇轻摇, 有人心急他不心急。
月光之下, 英俊的面容将冷冽的月光温和了半分,在那眉眼之间与位于高台之上的那位有着八成相似,但他嘴角永远噙着笑意,任何人第一眼都想象不到这是亲兄弟。
莱兴见惯了自家王爷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有些不解, 问道“王爷如何知晓长公主殿下会一同前来?”
“若是皇兄直接去青州, 此时可不会在东南方向。”沈旭看向东南,若以他皇兄的性子必定公事公办, 此刻一定在青州。
东南方向水系复杂, 能领路的也只有他那心急的皇姐。
“今夜缓行。”沈旭懒洋洋地吩咐道, 转身进了灯火通明船舱中。
莱兴跟在身后似乎还想劝说一番, “王爷, 怎说也是陛下亲临, 是不是……”
表现得热络点?
“又没出人命, 急什么。”沈旭哪能不知道自己亲信什么意思,但他从不在意那些,看向月光下的远处河汊,淡然地说“我可不愿意见那煽情团聚的样子。”
一夜之间,川行不止,临近东南山脉,水路变得窄小许多,也有许多因夏日涨水变更的河道,让路况变得复杂许多。
清晨之时,一层浅雾拢在水面之上。
沈熙君劳累一夜,虽是沉沉入睡但也未睡得太久。
她掀开舱帘,就见秦砚站在船头往沿河两岸不停张望。
“可是快到了?”沈熙君眼眶酸痛,揉了揉眼睛,即便是有些刺痛也不想放过周遭的境况。
“嗯。”秦砚过去扶稳了她,“昨夜绥亲王来了青州的消息。”
秦砚慢慢地说着,不敢直接告诉她全部的消息。
沈熙君听了是沈旭来消息,瞬时皱了眉。
她与沈旭从小打到大,向来看她那个倒霉皇弟不顺眼。
但即使沈旭不受人待见,但此刻从青州来的消息,还是沈旭的能靠谱些。
“是……庭安的消息吗?”沈熙君惴惴不安,谨慎地问道,似乎做足了准备。
秦砚得来的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坏,只能缓缓与沈熙君说“熙君,傅大人的船只与渔船相撞并未翻覆,只是船只受损不知被冲入那条河流细支。”
“已经发现船只踪迹,应当就在这附近。”
并未翻覆……
那比起之前的消息听起来好上了那么许多,但也并非都将最坏的结果排除了出去。
“那我们现在这是在哪?他们最后的航迹又是在哪?”沈熙君更为急切了起来,“安河,拿地图过来!”
沈熙君急不可耐,手中的帕子都是要碾碎了。
“你皇兄已经派人去找了,今早乘了别的船先去找了,你再等等。”秦砚也只能说些无用的话,她更是知道沈熙君想听的不是这些。
但等待的时日最为难熬,沈熙君既是盼着消息来,又怕那消息的到来。
快到晌午时,逆行而来的一艘小舟,前来为他们的船引路。
沈熙君一刻不敢放松,紧紧盯着小舟前进的方向。
终于,他们在一处细细的河流之中看见了那艘坚固的钦差船只搁浅在岸边。
沈熙君等不到船只停稳,提起裙摆跳下,奔到了船只旁,在人群中急急张望着。
众人见了沈熙君和秦砚,纷纷行礼,但在那群人中没有沈熙君惦念已久的人。
沈旷站到了沈熙君的身旁,“熙君,庭安并不在这。”
“那在哪?”沈熙君此刻找不到人,已然在心中升起了最坏的念头。
工部的人上前一步,“傅大人……为救渔民跌入河中,属下已经搜寻多日……”
所以搜寻船只困难是因他们顺着河流去找寻傅庭安,但河水湍急已经不知将人冲向何处。
若话只说一半,那恐怕并不都是好消息。
沈熙君静静地听着,后面的话让她心中一沉。
“日前在山边村庄听闻邻村有人救起一位公子,但伤势严重……”
隐匿在青山之间的村落显得格外静谧,就连一行人马急速前行那嘈杂的马蹄声也被掩盖在树林之间。
“哥哥,你家中真有夫人?”孩童搬着小板凳坐在了村口数着盆中新抓来的鱼。
村子里前几天捡来了个男人,样貌年轻,衣着不俗,村里人都说是郡里的大人的儿子。
但小男孩觉得,这是个傻子。
被问到的年轻男子一刀破开鱼的肚子,但十分不熟练的动作让鱼肚子里的血溅了一手,但仍然自信地说道,“当然了!”
“但是我小叔都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那就不作数,还说让我表姐嫁给你。”男孩看不过眼,抢过傅庭安手中的杀鱼刀,熟练的给鲤鱼开膛破肚。
男子一听就变了脸色,“不记得了怎么就不作数了,那可是明媒正娶,要白头偕老,永不和离……”
不过他此刻记不得太多东西的脑袋轻轻疼了一下,怎么感觉正常人不会说出的话“永不和离”说出来那么顺嘴呢?
“但是你不记得了,她不会生气吗?”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带着些认真。
他想了想,还真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眼中暗了一些。
“但是我见到她一定能想起来。”他还是十分笃定,“甚至……我们可能……已经有了孩子,可能跟你差不多大呢。”
男孩半信半疑,比量着自己的年纪,这个年纪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这么年轻的爹。
净是胡说。
但男子非常笃信,留给他的信息不多,此种时刻还能留下的记忆,那必定是真的。
不过此刻他虽然看起来健康的很,但是要回家恐怕是有些困难。
因为他甚至连家在哪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见小男孩麻利地将鱼杀完了,端起盆就往村子里走去。
只是这时他听见身后一群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
村庄里马可是稀有的东西,他往远处的山腰上看去,还是一队人马。
嚯,好大的阵仗。
他原本并未想理会,但那一辆马车越行越近,清风吹开的窗帘露出的人影勾动着他残存的记忆。
一时间驻足在原地,任谁唤他都只有耳畔嗡鸣。
一行人马在他面前停下,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占据着他的脑海,拼凑着他残存的记忆。
顿时他大喊了一声,“夫人!”
男孩见这人不仅忘了所有,甚至脑子还不清醒了,怎么抓着貌美姑娘就说是他夫人呢?
但是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姑娘,瞬时迟疑了一下,但见那欣喜的面庞,忍不住快步上前。
“这是我夫人!”他上前激动地握着那位姑娘的手。
那位姑娘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但是他握了一会发现有些不对,为什么旁边的人都不说话呢?
他不禁犹疑起来,又小心地松开姑娘的手问道“您、您是……是在下的妻子吗?”
姑娘被他问的更是一愣,但迅速点头,“是。”
“……我是。”她肯定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似乎更加高兴,“他的夫人”问着他伤到哪里了,又招呼了一堆人上来为他查看。
他问了许多,他知道了自己叫傅庭安,家在京城。
这就足够让他高兴起来了。
过了一会,又有一行人走了进来,叫去他的夫人出去谈了一阵。
似乎那又是皱眉,又是低声商谈。
但傅庭安显然觉得自己除了记不得东西,没有别的病处。
只不过太医并不是那么想。
如果说是伤势严重,活蹦乱跳但是却失去了记忆。
这说重也不重,说不重其实也重。
沈旷与秦砚赶到时,见到的就是沈熙君照看着已经忘却所有的傅庭安。
这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沈旷瞧着傅庭安那一口一个“夫人”喊着,忍不住说“你们其实已经……”
沈旷非常想纠正这个错误,这两人已然和离,显然不能再称呼沈熙君为他的夫人。
但是他立刻就被秦砚拦住了,那个眼神不像是想让他说出口的样子。
“太医说……傅大人心神受损,此刻记忆混乱,不能刺激傅大人,就顺着他来吧。”秦砚低声说道。
沈旷一想也是,只不过是个误会,而且沈熙君看起来都不介意。
而且是两人难得一见和睦的景象,挺好。
沈熙君全然顾不得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说法,傅庭安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比什么都强。
两人一个不知疲倦的问着,一个有着无线耐心地答着,旁若无人。
说上了好一会,傅庭安似乎才将眼神分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的人。
沈旷等着猛然变热情的好兄弟迎面走来,傅庭安大胆地打量了天子的容颜好几遍,恍然大悟一样说道“这位一定就是……”
傅庭安的眼神在沈熙君和那位他隐隐约约有印象的男子之间徘徊。
两人眉眼之间,有五分相似,再看那冷漠肃穆的劲也十分熟悉。
傅庭安暗自点头,侧过身低声与沈熙君说道“夫人,我记得……”
虽是低声但就在眼前,沈旷听得很清楚,心中还有些温热。
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应当是不会把他忘了。
“我记得……”傅庭安有些狐疑,但有股莫名的自信,看向沈旷的眼神中充满慈爱,“我们是不是有个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吗?”
沈旷?
难道……这也要顺着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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