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只当休整好了再去常阳即可。”
第二日一早, 沈旷就得前往常阳,代替傅庭安去受灾地巡查。
沈熙君看着一行整装的人马,忽然一个深藏的疑问冒了出来, 她犹犹豫豫地对沈旷说“皇兄……”
“还有何事?”沈旷说道。
沈熙君的眼神落在了远处正与人说话的秦砚身上,问道“说来皇兄与姐姐……和好了?”
青州附近守将隋隐是秦家旧识, 听闻沈旷直接去寻傅庭安也派人过来,也受了将军嘱托来给秦砚请个安。
秦砚与旧识聊着,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回头看去那兄妹二人不知悄声说着什么。
秦砚淡淡地睇了一眼那高个兄长, 慢慢把头撇了过去。
沈旷见这眼神,那也自知理亏, 但还是要在亲妹面前保有脸面,他面对沈熙君的怀疑答道“嗯。”
但是沈熙君见这两人有些僵持的气氛, 不似相信, 眉梢轻佻。
沈旷读出沈熙君的怀疑,转而轻叹,“但没完全好。”
沈熙君本来见两人一同来找她, 一开始看着气氛像是十分和睦,但是今日早间一看, 似乎变得僵硬了一些。
她虽然应该并没有完全了解这两人之间的一些事,但走向还是看得清的。
“看这样怕不是情势急转直下?”沈熙君一语中的,“您又说什么了?”
沈旷不着边际地轻叹一口气,淡淡说道“只是问了为何和离罢了。”
沈熙君猛然眼睛瞪得溜圆,“……现在还问为什么和离?!”
感觉崩塌想象的亲妹捂住了眼睛,简直不忍心看, 起码……起码她以为皇兄离成功就差临门一脚了。
没想到竟然……还在门口!!!
沈旷也知此刻问出也颇为离谱, 本应按照情势推测应当是顺风顺水之势, 只是这和离之事像是一道大坎拦在面前。
昨日准备就寝时,秦砚站在内间冲他说“这屋子挺大的,您睡这,还是我睡这?”
沈旷看着内间那唯一一张床,又看了看秦砚指着的那外间的矮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内间宽敞足够……”
只是秦砚没给他辩驳的时间,直接拿了一套床褥将他推了出去,“您既然那么喜爱石头,那您就跟他睡吧。”
沈旷无处辩驳,只能在外间将就一晚,顺带反思自己哪里又错了。
能得出的结论,大概只有自己后知后觉,无处思索出和离的原因。
所以,这应当是一条探索之路,只是他还没探索出来。
沈熙君见亲哥这冥思苦想的样子,虽然很想帮一把,但是这事是夫妻之间的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您要是不知道,那就殷勤点总没错。”
出发在即,看样子也没有空让沈熙君深问,她只能叮嘱一番,只能看这倒霉亲哥自己发挥了。
沈旷无奈,但好在秦砚与他一路,总归有补救的机会。
他见秦砚正与隋家来使相谈正欢,虽并不想在意,但偶然间听见一句,沈旷疾步上前。
“……总觉隋将军才从秦关离去不久,但这一算竟有五六年了。”秦砚见到旧识一身疲惫也被盖了过去。
“将军此刻正在驻地待命,陛下有召必应,也许有机会与秦小姐叙叙旧。”隋家来者热络地说着。
隋家遭贬,到了秦关驻守,那时秦关守将可不是个好差事,秦家对隋家颇为照拂,秦冶也与隋岳一同长大,隋岳对于秦砚来说如同兄长。
只是隋岳离去多年,一直没能见到,但书信往来还算频繁。
“康平。”沈旷忽然唤了康平上前,紧盯着隋家仆从。
“陛下,隋家与娘娘近年也只有逢年过节奏折请安,再无其他书信。”康平面不改色上前递话。
“……”沈旷睇了一眼自己这个过分机敏的心腹,“朕问你了吗?”
“奴才自作主张,自己想说的。”康平尽心尽力,总之想不想知道是一回事,让陛下安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旷倒不是连多说一句话都要吃味,只是这隋岳……
隋岳曾经给先帝递过密折,要求娶秦砚。
秦砚并未发觉异样,只是觉得沈旷变得格外殷勤,也不知是不是亲妹给支的招数。
只要抬手茶碗必定回递到手边,只要扶额扇子必定扇起清风。
“您倒不必这么勤快。”秦砚推开往脸边扇风的前夫。
“分内之事,只当是寻常夫妻该做的。”沈旷大言不惭,“舟车劳顿,理应顾忌”
“哪来的夫妻?”秦砚没好气地呛他一句,“您这和离还没弄明白,就夫妻?”
“无名无份,属实没有更好的代称。”沈旷直言道。
秦砚明白了,这是来跟她讨要个名分。
他竟然还想跟她讨要名分!!!
总归是在离谱上面奔走,她理应适应些许。
“原先呢,你我是……是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不错。”沈旷面不改色,“我认为此时应当前进些许。”
秦砚想了想,忽然笑道“那也好说,那不就是……不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沈旷无言以对。
“这可是你之前说的,有什么不对吗?”秦砚反问。
按照此前的论据更进一步……更进一步那就是意有所图,所图也不再是只是令人愉悦的那些简单的事。
参杂着一些她都不想承认的令人发腻的情感。
“这……”沈旷甚至找不到反驳的论点,但是人总是得寸进尺的。
“那要不乐意就算了,还是……”秦砚眼眉弯弯,话中意犹未尽。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并非不愿。”沈旷立刻答,生怕这一点点“进步”都没有了。
总归比没有强。
得逞的前皇后挑动眉梢,百试百灵。
只是不知这“不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能持续多久。
她还没有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回到那样的位置,再次担起皇后的担子。
皇后秦砚因夫君的“无情无爱”离去,但如今她是不是有一些勇气再去尝试。
这次南下,也许该有决定了。
青州郡中还需一日路程,越接近郡中越多的消息传来。
皇帝出行总不会是静谧无声。
所有政务呈到沈旷面前,若是此前来报众臣还会对秦砚有所避讳,此刻也习惯了前皇后的存在,所有政要机密都在她面前谈论。
但秦砚并不是很想听,所以她多数时都是闭口不谈。
只是那同乘的人像是生怕她无聊一样,闲下来便要与她讲解一番。
秦砚耐心听着,浅浅淡淡应和一句,她还是知道界限在哪里。
“此去青州,不只是为了赈灾,所以时间可能会久一些。”沈旷说道。
沈旷掂量着手中的来报,恐怕会比预计晚上几日,甚至不会有时间陪她。
秦砚在来的路上便明白,这一趟也不是出门游玩。
突发灾祸,本就不可能如传出迅闻一样都是顺风顺水,呈到皇帝面前的消息不到极为严重都会是一片向好。
“也不用太顾及我。”秦砚腹诽一句,显得她不分轻重缓急一样。
沈旷轻轻摇头,思忖一番才说“青州若不是此次地动,本应作为南部中心顾及临近五州,商户入驻,将长安城内甚至与邻国通商也是为了此事。”
秦砚一阵恍然,喃喃说道“这件事不是已经……”
长安原本就不是为通商核心都城所建,但百年旧都越发壮大,西盉全部通商几乎都要先行到达长安再销往别处,城中逐渐容纳不了太多的商户,百姓的居住必然会被压缩。
原本只是京兆尹联合工部提议将京城重新规划,但瞬时朝中纷争四起,以前太傅许氏一族为首,百官上书争执了许久。
皇太后母族前太傅罗氏一族倒了以后,先皇便扶了许家一族,甚至给了徐宏宜太傅的虚名。
虽是从未教过沈旷,但在朝中却以太傅自居,更是目中无人。
朝中甚至提议不必重建,给予百姓钱财搬离长安,这样长安又会多出众多空地,百姓获得钱财,迁居更为安生之地,何乐而不为。
“真当朕不知他们惦念的到底是不是百姓的安生?”
沈旷那时很少与秦砚说政事,一些枯燥无趣甚至那些肮脏的手段他不愿带到她面前,只是着实被朝臣气到了。
那时下了朝便去了秦砚宫中说上了许久。
“商户的营生是营生,百姓的安居就可以随意轻贱?”沈旷还是克制了。
西盉打开通商以后商户的增多使得长安通行变得复杂,商贾自行租赁的宅地变为了自己的商铺在原有的政令下是合法的,但商户不会管城中规划如何,若不为长久规划,恐怕会难以控制。
而长安在皇城脚下,如此众多的商贾入驻更是隐患。
秦砚本应只听沈旷怨几句也就罢了,但只有那日她大胆了些,她忽然道“若是重新选址,将商户迁出……会好一些吗?”
她刚说出口又瞬时觉得不妥,立刻说“臣妾不懂政事,无心议政,还望陛下恕罪。”
“不,你想得很好。”沈旷也只是略微惊讶一番。
重新选址他处作为商户集中之地,加以新政引导,便可以重立新区,将商户集中起来。
而新址的选定完全由沈旷决断,可以说是重新收回对商户的掌控。
这样既不会影响京城百姓,迁商相当于让商户重新争抢先机,更容易掌控局势。
这个想法很聪明。
他继续问道“你觉得哪里合适迁商?”
秦砚小心翼翼地揣摩沈旷的神情,见沈旷应当真的是在寻求她的意见,便继续说下去“应与京城临近,方便同行,平原之地虽是理想,但临近平原多为下游,洪涝颇多。如此看来,也只有青州最为合适。”
“嗯,青州确实不错。”沈旷顺势命人取来了青州的地图,“但青州城区一样老旧,若是引商也要新建一部分。”
秦砚想到了从漠北寄来的那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有着长安精细的布局,原先建造长安时,各地都仿造长安的规划修建。
漠北来信也与她讲了许多长安建造的不合理之处,那么青州也会有同样的问题,只是扩建迁址会更为容易。
秦砚画下了她对青州新城的第一笔浓墨。
那晚她与沈旷谈论青州布局直到深夜,秦砚是有些兴趣的,比起后宫的账簿和宫宴的筹办,这看起来新鲜了许多。
一张粗略的城池规划最终被两人敲定。
有了皇帝的肯定,秦砚去到广华殿的时候也会问上一句,沈旷也会问她的意见。
秦砚一直帮着秦家在后方做着筹划,城中建造也是她会参与的一部分,她理解的很快甚至能提出不同的想法。
只是她会刻意避开朝臣,虽然沈旷同她说不必那样小心。
但她没胆量去赌一个皇帝的偏爱,依旧是那样谨慎。
工部新的方案提出之后,那份规划与秦砚所想所差无几,朝中无一不夸赞此案之完美,考量之周到。
只是许家的一封奏折,让朝中言论再次扭转。
“陛下,后宫干政自古为天家禁忌,还望陛下兼听则明,切勿让妇人之言妖言惑众。”许太傅上书道。
朝中一时之间附和许太傅接近半数,有些是许家的附庸,有些则是更为恼火秦砚的参与。
沈旷当日便驳了朝臣的询问,“提案是否真的行之有效,你们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纠结于皇后是否参与有何裨益?”
几日之后许家便因贪墨被下了狱,许家因贪墨败落之后,大理寺特意派人来传了消息。
大意是经他们仔细审过以后,许家那封弹劾秦砚的奏折不过是见秦砚出入广华殿较为频繁,随意诌了由头,实在是因无处反驳陛下新政而找的借口。
“娘娘您放心,宫里都看得紧紧的,无人敢传出风声,这不过是巧合罢了,您别往心里去。”康平也来到宫中,特意与秦砚解释道,让她不必担忧是宫中人传出的消息。
但秦砚在意的并非是谁传出的消息,又或是谁在针对她,自从前朝弹劾以后,秦砚再没有与沈旷谈论过政事了,甚至会主动避开。
而那青州的筹划再也没人提起过,即便许家入狱以后也无人再提。
若说没有一点失落是不可能的,这里也有秦砚的心血。
不过因为她是女子,她是后宫之人,这方案就会遭到质疑,甚至全盘否定。
她甚至都要忘记还有这么一件事,今时沈旷再次提起,心中一丝弦音被触响。
秦砚猛然问道“所以……派工部和傅大人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地动只是意外,但工部已经准备了月余,所以能这么快启程。”沈旷如实答道。
沈旷从没有因朝中如何说而否定这份提案,只是转为了暗中推进。
他也不想再给秦砚带去别的烦扰。
秦砚眼眸轻动,看向沈旷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温热。
原来不是被否定了……
“本想是修整差不多时邀你来看看,但此刻恐怕要先为赈灾。”沈旷轻声道。
沈旷原本所想是,秦砚亲手设计的城池,她也许想看看那被建造好的模样。
不过此时甚至不可能马上实施。
但他还有一件事想要做。
沈旷从马车中上锁的木箱中拿出一卷地图,那是工部主持绘制的青州新建布局图,他指向那一片负责之人签字的角落,那里有一处空余,甚至刚刚好能放下一个人的名字。
“如今你已然不是皇后,也无人妄议你干涉朝政,你可愿再与我共议此事?”
他道“既然是你曾经的提议,我不想你的名字被世俗掩埋。”
秦砚盯着那处空余恍然出神,那空出的一处像是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样。
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松动了她心中的犹疑,但也只有一瞬。
秦砚垂眸,再次抬起时眼中闪起精明的光芒,“……那工钱怎么算?”
沈旷轻笑一声,也应当是她该问的。
只是秦砚生怕沈旷又说出什么惊人的数字,又立刻说“公差三个时辰即止,做四休三。”
“按照傅大人的俸禄给就行了,我可不打白工。”
沈旷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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