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听闻,今早死了一人,名唤…孙修德。”

    简单的偷梁换柱,明明是今早发现的死尸,却说成了今早死了一人,若秦楼没有提前告知,恐怕梁芳菲会惊恐自己被世子时刻监控而露出破绽。

    她啃了一口糕点,“忽然”发现他低头看向自己,歪过头疑惑了一会儿后,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将糕点吞下,放下筷子,捏起手帕开始擦拭自己的眼角:“多可怜的人呐~”

    公子哥直接喷酒:“噗——!咳咳!芳菲姑娘你这也忒假了!”

    梁芳菲偷偷瞪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多管闲事。

    出乎预料的反应,没有一丝破绽。傅翰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猜忌了,皱了皱眉问道:“姑娘可认识此人?”

    闻言,她大方地点点头:“上月初他连续来了几日,都是点奴家的名,可后来便再未见过了,不知是不是囊——奴家魅力不够。”

    公子哥大笑道:“芳菲姑娘不必如此谦虚!想也知道那流痞是囊中羞涩,没钱了!”

    傅翰墨不为所动,直勾勾地盯着她:“姑娘可有跟他人提起此事?比如那位…日日买你的荀公子。”

    梁芳菲抬起头,跟他四目相对,目光哀怨。把他看疑惑了后,不回答,反而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道:“张公子,若你买了奴家,可会在奴家面前提起其他的女子?”

    张公子也哀怨了:“在芳菲姑娘心里,本公子就是这么一个不适趣的男子?”

    于是梁芳菲把这个眼神顺便送还给傅翰墨:“在你眼里,奴家就是这么一个不识趣的女子?”

    傅翰墨:“……姑娘果真伶牙俐齿。”

    梁芳菲觉得他在夸自己,高高兴兴地抬起了下巴,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又把一群公子哥给逗笑了。

    最后这场鸿门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怎么结束的,梁芳菲并不记得。她只记得第二天白日,她在大街上看到了荀仲,刚要追上去却发现他不见了,当晚,他并没有来找她。

    她懒洋洋地趴在贵妃椅上,无聊地直晃脚。身后,正在收拾东西的叶娣突然一叹,忧虑问道:“这可怎么办啊姑娘,荀公子都已三日未曾过来点姑娘您了。”

    梁芳菲:“???”

    她难不成在这趴了三天?晃了三天脚?

    对于她而言,鸿门宴不过是昨天的事情。她迟疑了一会儿,小小声地询问:“他真的…三日未出现了?”

    叶娣被吓一跳,急地都快哭了:“姑娘您怎么了?您、您都伤心到把日子过混了吗!?”

    梁芳菲沉默不语,她这根本就是来不及伤心就过去三日了!

    屋外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咳,叶娣脸色一变,反射条件地端起空铜盆护在胸前,疾步奔了出来。很快,外面传来她惊喜地叫唤:“荀公子您终于来了!啊,余大人!”

    随即安静了十几秒,余飞尘充满无奈的声音传来:“我们是来寻你家姑娘的,不知是否方便?”

    根本不等梁芳菲回答,叶娣已惊喜万分地答道:“方便!当然方便!这边请!”

    叶娣高兴坏了,压根儿忘记自家姑娘在里面近乎披头散发。梁芳菲却没恼,淡定地坐起身,将微微敞开的衣领拢上,一口咬着发带给自己随意绾了个发髻。

    一切打理好了,刚抬头就对上了荀仲的目光。

    三日不见,他的人似乎更冷了。

    两人对视许久,皆是沉默不语。率先移开自己目光的是梁芳菲,她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翘起了二郎腿:“小叶子,去泡茶,茶叶随意。”

    叶娣笑嘻嘻的脸一僵,呆滞道:“姑、姑娘不亲自来吗?”

    她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发尾,语气很是平静:“某人三日没来找奴家,所以奴家生气了,不想泡茶。”

    荀仲的表情更冷了,余飞尘扯住了他胳膊,以防人生气到自个儿跑了,苦着脸说道:“其实今日来,是为了孙修德死亡一事,听闻他上个月初——”

    梁芳菲:“奴家心情不好~也不想谈公事。”

    话音刚落,荀仲转身就想走,被余飞尘急急忙忙地挡住了。梁芳菲死盯着荀仲挺直的背脊,只觉得喉咙很苦,苦到她想当场哭出来:“荀公子走的这么快,是不想看到奴家?”

    “是。”

    “公子厌弃奴家了吗?”

    “你该明白。”

    “奴家不明白。”

    她的声音里已带着哭腔,余飞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无奈地挠挠头,迟疑了会儿,说道:“其实,那日…我们也在。”

    梁芳菲并不看他:“哪日?”

    “就…在船舫上的那一日。”

    船舫上的那日,她说她中意荀仲,是因为他天天花钱来见她。梁芳菲松了口气,心里又是甜又是涩,红着眼颤着音道:“荀公子可知,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舞姬是什么?”

    荀仲冷声斥道:“我何必管他们怎么看!”

    梁芳菲听而不闻,继续说道:“我在这倚翠楼中长大,只能当舞姬。而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舞姬低贱、肮脏、自甘堕落、死不足惜。”直视着他回过来的眼,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声,目光却略显溃散,呆呆道,“我们这身衣裳,一旦脱下,他们就不会允许我们再穿上。

    他们一边鄙视着我们,欺辱着我们,嘲笑着我们,一边却不留余力地将我们打压,不允许我们站起来。

    我不过穿了一身襦裙见客,便被嘲笑,句句全是不屑。我不过被提起有意中人,他们便多番打探,一旦知道是谁就给他一个教训!若让他们知道我喜欢你,谁都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荀仲痛惜回首,突然一怔,蓝框蹦了出来。他不知道她也能看到蓝框,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她正含着十二分的期待看向自己。

    是信,还是不信?

    那股无形的力量遵从了他的心意,选择了相信。

    “我并不怕他们,你无需如此担忧。”

    那一瞬间,梁芳菲的表情很是复杂,似伤心,又似安心。她道了一句谢,又重新提起了正事。余飞尘愣了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关于孙修德的事,跟那日说给秦楼听的异曲同工,因为他本人的私事,梁芳菲是真的不清楚,只知道他因为死了爹所以发了笔横财。在他们离开后,梁芳菲也挥退了叶娣,自己独自坐在圆桌后,低垂着头。

    过了会儿,晶莹的泪珠落下,砸在冰冷的桌面上砸出了水花,很快却销声匿迹。

    “你都暗示地如此明显,他还是没有提出赎你,看来也是个凉薄的。”

    秦楼的声音突然从屋顶上传来,隔着一层乌瓦,显得有些沉闷。但那向来阴冷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同情。

    梁芳菲不理他,自顾自地哭,他便也不开口,手腕枕在立起的膝盖上,黑漆漆的兜帽下,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残月,默默等待。等待她哭够伤心够,然后…重新振作起来。

    另一边,迟钝的余飞尘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了,不然你索性把芳菲姑娘赎出来,纳进山庄不就没人能欺辱她了?”

    荀仲目光一冷,肯定道:“她不会为妾。”

    “你不问怎么知道?”

    “很明显。”

    这下余飞尘也不说话了。

    一个身份卑贱的舞姬只能当妾,而堂堂东郭山庄也不会接受一个舞姬成为少庄主夫人。

    所有的同情,最终只是化为轻轻的叹息,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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