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来临前的最后一场暴雨,狠狠地砸落在深夜的神京城内。

    岳秋月沐浴在暴雨之中,斗笠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夜行衣被水完全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缓缓地调节着呼吸的节奏,手中长刀握紧,目视前方,眼神越发冷冽。

    咔嚓——

    霹雳炸响,  将整条街道都照得通明。

    就在苍白电光消逝的刹那,‘哗’的一声大响,地面水花炸开。

    岳秋月眸中寒光一闪,脚在地面用力一蹬,纵身跃起,挥刀斩破雨幕。

    同一时刻,  三个追来的黑衣人根本没将躲在马车上避雨的萧流云放在眼里,默不作声,  皆朝着岳秋月扑来。

    其中手持钉头锤的汉子身材极其魁梧,隆起的肌肉几乎将夜行衣绷的裂开,大步抢上,抡起大锤狠狠地朝着岳秋月砸了下来,

    力道之大瞬间搅碎雨幕,爆发出‘呼呼’的刺耳尖啸声。

    岳秋月不敢硬接,身形于半空扭转,便欲侧身躲过,正当此时,一旁身手灵活的痩汉瞅准时机,移步而上,双手双刃直直向她腰腹刺来。

    岳秋月脸色骤然一变,勉力挥刀挡了一挡,紧接着,借力一个倒翻往后落去。

    砰!

    重锤砸在地面上,街面青砖炸裂,碎石积水四溅飞起。

    岳秋月气息紊乱,刚一落地,胸中一口闷气还未吐出,  忽觉另一侧寒光乍起,顿时间寒毛倒竖。

    电光火石间,她咬了咬牙,竟不躲不避,挥刀上挑,几乎是一种以命换命的姿态迎向对方。

    突袭而来的精壮矮汉岂会和她换命,后跳一步躲过,冷笑了一声,甩了甩手中的软剑,再次欺身逼近。

    而持着双刃的痩汉,和挥舞着钉头锤的壮汉也一言不发地围了上来。

    滂沱大雨间,兵刃交击声铮然响起。

    马车上,萧流云平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禁摇了摇头。

    这女人身法还行,武力却不怎么样,比之对面三人中任何一人都要差劲。

    再加上重伤未愈,内力不继,  气息不稳,  更加不是对方对手,  仅凭着那一股子搏命的狠劲,  这才勉力支撑。

    实力虽差的不多,但终归还是有差距的,那三人也并不着急,就和猫戏老鼠一般,围着岳秋月缠斗。

    壮汉硬刚正面,痩汉和矮汉不时抽冷子来一下,水磨般地消耗她的体力。

    不消片刻,她的身上就渐渐开始出现狰狞的伤口,血水顺着黑色的夜行衣流淌在地面上,融于沉积的雨水之中。

    “岳秋月,在这样下去,你活不了多久了,束手就擒吧!”

    痩汉冷声说道,短刃相互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岳秋月喘着粗气,黑发凌乱,被雨水浇湿,粘在脖颈和脸颊上,闻言抬了抬眼眸,冷笑道:

    “我早就猜到事成之后会没有我的活路,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急,早知如此,早先我还不如拼了性命,将那贱人杀了一了百了!”

    短小精悍的汉子闻言眼中寒光闪烁,却并未动怒,平静开口道:

    “你不该索要解药,若是你能像你父亲岳断山一样,好好给主公做事,光凭你这次的功劳,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做事?做狗还差不多!所谓的荣华富贵,不过是那贱人扔出的骨头罢了!”

    岳秋月吐了一口混杂着血水的唾沫,笑声凄厉:“若不是那贱人哄骗岳断山,我鬼刀门岂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满门弟子皆被灌下毒药,任人当牲畜一般遣用,哈哈哈......”

    磅礴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岳秋月笑声忽止,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马车,大喝一声:

    “走!”

    紧接着,不退反进,再次迎了上去。

    奔袭中,她并没有听到马车动起来的声音,心中不免暗叹一声,却也来不及多管,在电光闪烁中挥刀斩向离她最近的矮汉。

    “找死!”

    矮汉冷哼一声,手中软剑一振,直接上前将其缠住。

    铛铛铛——

    刀剑接连碰撞,震荡的波纹将雨丝搅碎成雾。

    战了数息,却始终不见同伴出手,矮汉趁着战斗的间隙,转头往一旁望去,同时口中大叫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

    咔嚓——

    电光已经闪过,震耳欲聋的雷鸣终于响起。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的声音仿佛忽然被一把看不见的快刀割断了,他的咽喉仿佛忽然被一只看不见的魔手扼住,他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就好像忽然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恶鬼。

    岳秋月见状愣了愣,诧异地转头看去。

    只见。

    雨幕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们,一手持伞,另一只手扼住痩汉的脖子,将他举在半空之中。

    壮汉躺在他的脚下,满脸是血,钉头锤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

    在岳秋月和矮汉眼中,漆黑油伞下,那伟岸的背影,恍若魔神一般。

    嘭!

    痩汉被狠狠掷在地上,砸起无数水花。

    萧流云缓缓转头,看向矮汉,平静开口:

    “说出你们的来历,可以活!”

    痩汉躺在积水中没了声息,而地上的壮汉却还活着,挣扎着站起来,连滚带爬地退到三丈以外,破碎流血的鼻子使得壮汉呼吸困难,喘息急促。

    他瞪着牛一样大的眼睛,神情极度惶恐,咽了咽口水,瓮声瓮气问道:

    “宗师?”

    一旁的岳秋月和矮汉身形巨震,看向萧流云的眼神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

    尤其是岳秋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俊美到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男人,竟然会是实力臻至宗师的大高手!

    气贯全身,力出一点,劲力透体而出,即成宗师之境!

    这是她那个不想承认的父亲,至今都没能抵达的境界!

    这个男人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岳秋月几乎下意识在心中否定,但看到倒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痩汉,却又难免相信了几分。

    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将此人击杀,这个男人纵然不是宗师,也定然相差不远了......

    想到自己大半夜在路边随手一拦,竟然拦下了一位宗师强者,岳秋月心中颇有些复杂,可笑她还拿刀去威胁人家,幸好对方脾气好,否则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萧流云神情平淡,心中却在暗想,若是告诉他们自己实则是位大宗师,眼前的这三个人会不会直接吓晕过去......

    他也懒得去解释,再次平静开口:

    “说出来历,否则......死!”

    矮汉心头一跳,正要有所动作,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忽地自一旁传来。

    “啊!!”

    满脸是血的壮汉用力撕开自己的衣襟,大步迈开,脚下水花飞溅,如一头狂暴的野牛一般,朝着前方如同魔王降世般卓然而立的男子冲去,口中嘶声狂呼:

    “逃!快逃!回去禀告主公!!”

    萧流云见状只是冷哼一声,蓦地人影一闪,在众目睽睽之下,手中的油纸伞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任何阻碍,行动有若鬼魅一般,瞬间欺至壮汉身前。

    那壮汉只觉眼前一晃,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

    霎时间,一股巨大无形的力量当胸压至。

    壮汉只觉自己陷入无边沼泽,四肢僵硬,身形顿止,仿佛连呼吸都在这一刻短暂停滞。

    萧流云神情平静,目光深邃犹如深渊,一拳轰出,直接打在了壮汉的肚子上。

    与刚刚移动的速度相比,这一拳,动作慢到极致。

    时间也仿佛随之变得极度缓慢。

    周边所有的声音都于这一刻消失。

    岳秋月瞪大双眼,她能清楚地看清拳头紧握突出的完美骨节,能看到雨水轻飘飘地落在拳背上然后溅飞出去,能看到拳头凝聚的势将壮汉肚子上的肥肉一圈一圈的往外荡开......

    下一刻。

    咔咔咔——

    仿佛炒豆般骨头碎裂的清脆声音在雨夜的街面上接连响起。

    紧接着,拳头轰出的声音这才爆发出来。

    嘭!!

    壮汉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横飞出去,远处厚实的墙壁颤了又颤,魁梧的身躯如烂泥一般挂在墙上,久久都不能落下来。

    这一拳视觉上虽显得格外漫长,但实际不过短短一瞬。

    矮汉听到壮汉的呼喊,转过身去,脚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迈开,余光中就见到了这一幕。

    一时间骇然失色,肝胆俱裂,哪里还敢有所停留,吓得拔腿就跑。

    然而他刚欲移动,一股奇异的劲力忽地从旁袭来,犹如实质一般钉死他周身各大要穴,矮汉脚步顿时一僵,欲动不能。

    “宗师以上?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矮汉瞳孔猛然一缩,心脏狂跳不止,只觉自己半生的认知都在这一晚被颠覆了。

    茫然间抬头望去,正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眸。

    黑色的油纸伞将雨水遮挡,萧流云衣服并未被打湿,只是脸颊和发丝上沾了些许水珠。

    倒是比之前显得有人气了一些。

    他低头冷冷地看着矮汉,平静开口:

    “说吧,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矮汉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惊惧惶恐缓缓退去,一抹怨毒逐渐升起。

    紧接着,他身体一阵颤抖,嘴角鲜血和白沫瞬间冒了出来。

    这他妈的......又是这样?!

    萧流云眼角抽了抽,抬手便要封他穴位,然而却发现根本来不及,那矮汉只是身体抖了抖,很快就没了声息。

    “他不会说的。”

    一旁的岳秋月蹒跚着走过来,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矮汉,转身对着萧流云感激地道谢,这才解释道:

    “他们的家人都在幕后之人手里,他们不会说的。”

    萧流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岳秋月。

    她的衣服早已淋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将高挑婀娜的身姿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幽暗的雨夜中,显得极为诱人。

    萧流云与她不太熟,也不好意思多看,按捺住心中的绮念,避了避眼神,将伞移过去,给她挡了挡雨,开口问道:“你知道的很多?”

    女人对这种目光极其敏感,光线虽暗,但岳秋月仍然有所察觉,脸颊顿时红了红,见对方目光移开,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

    “恩公是想知道这些人是受谁主使的?”

    萧流云点了点头。

    刚刚听其中一人口中的话,岳断山和他们是一伙的,这么说来,这群人背后就是那个想要暗杀长公主李清河的人。

    且不说他和李清河有过愉快的交易,幕后之人说不定还牵涉到刺杀他的真凶,光凭这一手重要的信息,就足够他追根问底了。

    岳秋月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歉然道:

    “每次我与那人见面都隔着屏风,倒是看不清相貌,只是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气势很强,地位应该很高。”

    中年吗?

    这和当初猜想的贤王李准有出入,难不成是另外的哪个亲王?

    忠顺王?福忠王?这怎么看也不像啊......

    萧流云忽地又想起当初林中也说过,他每次与幕后之人见面都隔着一扇屏风,这不会真是同一个人吧?

    萧流云沉吟了片刻,又问道:

    “你父亲岳断山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

    对于萧流云叫出她父亲的名字,岳秋月并未感到惊讶,毕竟不久前矮汉和她对话时就提到过。

    恩公一来是救她性命的恩人,二来也不了解他们鬼刀门的事,她也并未如往常一般感到愤怒,认真回答道:

    “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最近失踪了,否则恩公还可以寻他问一问。”

    萧流云平静地点了点头,没再开口,他倒不至于傻到直接告诉她,说你父亲已经被我杀了......

    见也问不出什么消息,萧流云也不想和她有太多牵扯,随即准备离开。

    这时,岳秋月抱拳恳切道:

    “还不知恩公尊姓大名,还请告知秋月,日后秋月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萧流云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地说道:“举手之劳而已,若不是这几人与我有些牵连,我也懒得出手。”

    虽然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但对岳秋月来说那可是天大的恩情,她心中一急,连忙道:“恩公救我性命,我岂......”

    “少废话!”

    萧流云冷声打断道,将伞塞在她的手里,抬脚跃上了马车。

    暴雨如注,砸落地面哗哗作响。

    岳秋月看着缓缓离去的马车,心中无奈,只得将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牢牢记住。

    马车正要驶出街口,她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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