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深处,无人处的街巷徒留月色。
宝马雕车下所坠傅字玉牌轻摇慢晃,帘后无尽春夜。朦胧的理智支离破碎在纵欢的相思里。
越是缠绵时,情便越入骨。
【下辈子,大人一定要娶我。】
——隔着云雾般遥远的声音消失在白昼破晓时分。
陈卿卿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着花窗外明媚的清晨,思绪许久未清明。
燕雀停在枝头唧唧喳喳地欢快迎春。
陈卿卿恍如隔世地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坐起来。脸上有些凉凉的,她抬手摸了摸脸,指腹碰到湿润的泪水。
她轻叹了声气,习以为常。
她又做梦了。
这次居然在马车里。
陈卿卿回忆着梦境,脸渐渐发热。她扯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从被褥下传出来,满是委屈的忧愁。
“怎么会这样”
她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姑娘,怎么可以总是做这样的梦。做这样的梦也便罢了,在梦里自己偏还是一个身为人妻,同别的夫郎红杏出墙的女子。
陈卿卿掀开被子,捂着脸冷静了一会儿。
过后,房门被推开,荔枝端着洗脸水进来。
“小姐,您起来了呀。”
“嗯。”陈卿卿郁闷地应了声,钻出被子踩着鞋子下床。她拿过衣架上放着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垂着眼帘神情低落。
荔枝瞧她这样,走过来先倒了杯水。
“小姐,您是又做梦了吗。”
她知道自家小姐经常做梦,但不知她都做的什么梦。只每次见她梦醒后就满目伤心伤情的模样,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情劫。
陈卿卿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捧着杯子脸红地点点头。
荔枝浸湿了脸帕,拧干水递过来,忧心地问,“唔,总这样下去怎么好,咱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按理说多梦也算是病症。
陈卿卿放下水杯细致地擦干净脸,摇头说,“不过就是做梦而已,没什么的。”
何况这梦翻来覆去都一样,虽断断续续,却像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从头到尾洗漱整洁后,陈卿卿抛开杂念不去多想,换了衣裙坐在花窗前任荔枝给她梳妆。
荔枝拿过她挑的铃兰花簪子绾住发髻青丝,陈卿卿再另外找了三四个漂亮发饰,由荔枝一样样仔细地给她簪至发上。
陈卿卿虽然不像一些千金小姐一样喜欢花枝招展的东西,但她自然也喜欢漂亮。不管是衣裙首饰,还是胭脂水粉。
她自己的打扮总是恰到好处的简单精巧,不会太华丽也不会太素。是走出去一眼就能看出被家境教养的灵动。
“小姐,今天要出门吗?”荔枝站在身侧为她戴耳坠,想起今早听府上小厮说的话,“我听闻北街那边,开始办赏花会了。”
陈卿卿对着铜镜给自己戴另一边的耳坠,分了些心思出来听她讲话,漫不经心地说,“赏花会,有什么好玩。我去年也不曾去看过。”
无非是品茶饮酒,寻求同好。或是作诗赏花,附庸风雅。
不过也并非全无用处,一些白衣卿相或寒门贵子在此之间因一篇文章一首诗作得以清莲出水,被赏识后入朝报效朝廷的也有。只是极少罢了。
陈卿卿没什么兴趣,但荔枝听完她的话却连连摇头道,“今年不一样的小姐,今年可是官家办的。不仅阵仗大,且不限身份,王孙公子或是平民百姓皆可参与,比去年要有场面多了。小姐要不要去瞧瞧?”
“这样吗。”陈卿卿应了声,戴好耳坠左右看了看。耳坠是鸢尾花,花瓣纹理雕刻精细可见,鲜活如真的一般。花蕾以碎小的玉石作点缀,坠尾是蓝色的宝石。
耳坠轻俏地摇摇晃晃。
镜中映红粉青蛾,深闺三秋一枝春。
陈卿卿问,“荔枝,好看吗。”
荔枝对着镜中人用力点头,毫不作假地说,“好看!小姐最美了!”
她是真觉得自家小姐是最好看的。旁人家的千金都比不上。
陈卿卿笑着起身掐了掐她的脸,“你也好看。”
荔枝摸摸脸,傻乐了两声。
收拾好之后陈卿卿离开闺房,用了早膳后绕过回廊去到正堂。她到的时候,太傅大人也恰好回来。
陈道甫陈太傅身为三公之一,受太子尊重,陛下信赖。他独来独往,不站党派,别无争心。为人刚正严肃,性格古怪。
特别是性格古怪这一点,朝臣皆深以为然。其实陈卿卿倒觉得父亲性格挺好的,都算是优点。比如说一不二,软硬不吃,脾气上来谁的情面也不给
不过父亲的确没什么朋友。
所以朝堂里这些那些的事情,他时常都说给自己女儿听。
“父亲,今天怎么回来的晚了些。”
陈卿卿一边问,过去倒了杯茶。
太傅大人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杯道,“陛下召见,在宫里多待了一会儿。”
陈卿卿坐到另一边,挪过桌上的糕点,拿了一块吃着问,“是最近朝上有什么烦心事吗?父亲看起来有些愁绪。”
太傅大人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叹道,“我是担心陛下龙体,最近上朝总觉得陛下愈发憔悴了。”
“陛下国事繁忙,自是没办法好好养身体。”陈卿卿说起来也不由得叹息。
“不过,好在太子争气。”陈太傅欣慰地说,“太子殿下年纪不大,品行才华都过人,能帮陛下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陈卿卿顺着话道,“太子殿下人中龙凤,也亏得有父亲这样好的太傅,才教得好。”
太傅大人拍马屁的话听的不少,唯独陈卿卿总能说的他舒坦。他笑着低声训,“溜须拍马的丫头。”
他把另一盘果脯也推过去一些,抬眼看向她,“对了卿卿。”
“嗯?”
“槐月过后,陛下便要开始筹办皇子的婚事了。适龄朝臣之女都要进宫去。”
陈卿卿点点头,听父亲放下茶杯继续说,“不过你不必参与,为父很早就和陛下请过,我的女儿是不入皇室的。”
陈卿卿笑了声,“嗯,父亲最好。”
陈太傅眉眼柔下笑意,平日里时常凝冷的神色也只在见女儿时才融化一些。陈卿卿说完,他语气还提了几分傲气道,“那是自然。”
“但父亲也是想问你。”陈太傅认真看着她,“卿卿吾儿,如今可有心仪的郎君?”
太傅大人自是不愿嫁女儿的,从个抱在手里的小娃娃养成左家娇女,再养一辈子也是愿意的。可毕竟不能总是自私地拴在身边,京城虽民风开朗,不过十七岁的姑娘尚未嫁人生子的也不算多。
陈太傅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他得让陈卿卿嫁自己喜欢的郎君,她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决定。
陈卿卿点心吃腻了,捧着茶杯抿了两口茶水,闻言顿了一顿。她没什么心仪的郎君,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想嫁梦里的郎君。
其实父亲去年也曾问过她,但那个时候她三言两语就过去了。反正她愿意待在家里父亲是极乐意的。
陈卿卿过了年纪之后一直没有别的想法,除了没有喜欢的人,也是潜意识地在等。她总觉得她梦到的那个男人会出现的。
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毕竟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每回醒来心都疼疼的。可是梦里的大人,是首辅大人。但大郢本朝的首辅大人,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坏老头子。和父亲还是对头。
陈卿卿看着杯子里的清茶,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再过几年也等不到,她还要不要嫁人?可她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卿卿?”
父亲的声音将她思绪收回来,陈卿卿抬头,迟疑地说,“父亲,我我没有心仪的郎君。”
“也是,你朋友不多,也不爱交际。”这一点倒是随了他了。陈太傅不意外,随后想了想道,“其实如今朝堂上有许多年轻有为的新贵,样貌堂堂,风度翩翩。”
他不知想到了谁,感慨道,“令为父深感后生可畏。”
“那父亲有看重的吗?”
陈卿卿低着头随口问,把着腰饰上的白玉翻来覆去。她在想,若是她当真嫁了人以后再遇见那个喜欢的男人,那该多惨。她不怕等,她不能重蹈像梦境那般的覆辙,那样心也太疼了。
“我看重有什么用。”
陈卿卿笑了笑,抬眸道,“父亲眼光好。”
“你喜欢最重要。不过方才回来的时候,似听闻今日北街有赏花会。”陈太傅想起这事,即刻起身拉着她站起来,“卿卿,你也去看看。”
陈卿卿对这赏花会全无兴趣,推却道,“父亲,我不想去赏花。”
“谁让你赏花。”太傅大人二话不说将她推着走,“你去随便转转,就当散心。”
“父亲,您也太着急嫁女儿了。”陈卿卿笑着走了两步,回头道,“那我一个人去,不用荔枝陪我。”
“好。”
陈太傅负手望着她走远,笑叹了声。陈卿卿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后,他收回目光,忽然考虑着是不是可以招个赘婿。
陈卿卿出门没有坐轿,一路漫步到了北街。
今天阳光过分灿烂,她得时不时拿着团扇遮一遮。
北街不算远,陈卿卿不知不觉就已经身处赏花会的街巷。整条街的铺子都是鲜花,蔓延着花香四溢。
路上行人也很多,十分热闹。阁楼上的窗边也插着别枝,迎一抹桃色。
陈卿卿没有买花。比起折花,她更喜欢看。街边有姑娘相互在发上簪花,也有专卖一篮一篮花瓣的铺子。
陈卿卿边走边看,走的久了有些累。她转身走近一间茶楼,发现茶馆里四处也都是花枝。不愧是官家办的,场面确实大。还挺有意境的。
楼下许多人在听说书,作诗饮酒的地方在哪里陈卿卿还没有找到。虽然她没什么兴趣,但是想看看有没有出众的才子才女。有的话回去也好说给父亲听听。
陈卿卿提着裙往楼上走,她走到一半抬头想看围栏上绑着的花枝,但这一看,却让她步子生生停住了。
站在围栏处正与漂亮姑娘调情的风流郎君,可不就是梦里她嫁的那位魏其侯府世子,贺连风。
陈卿卿怔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其实她不认得贺连风,也从没见过。但看到他的这一刻,她就知道他是。
她也想起梦境里,贺连风向陛下求婚旨,他道对她一见倾心,欲娶她做世子妃。
贺连风倚在围栏上,手上敲着把女子吹奏的玉笛。他目光随意扫过,停在楼下台阶的窈窕美人身上。
他一双总是似笑的眸子,撞上她直勾勾望着他的视线。
他、他看过来了!
陈卿卿心下一撞,连忙抬手拿团扇挡住自己,转身逃命一般往楼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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