蹛林。



    两支剑拔弩张的匈奴骑手挑选出自己这边嗓门最大的武士,开始贴脸输出。



    两边那些善于用各种比喻侮辱对方的匈奴人鼻尖贴着鼻尖,能够呼吸到对方嘴里喷出的酒气和食物残渣腐烂发酵的味道,从对方的羊一路问候到了对方的娘,最终骂无可骂,沙哑着嗓子彼此退开,勉强算作平手。



    于是,他们开始了另一项传统技能的较量。



    摔跤。



    只不过此刻的摔跤并不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那些光着膀子狂奔而来的搏克手们就是奔着弄死对方而来。



    冒顿只说了不能用刀杀人,但没说在双方摔跤的时候不能‘误杀’对方!



    所以,纠缠扭打在一起的搏克手中,不时响起脊椎折断、脖颈断裂发出的声音,手臂大腿拧成麻花的更是比比皆是。



    片刻之后,胜利一方的搏克手们站在倒地哀嚎的对手身边,张开双臂,得意洋洋的跳起了雄鹰舞。



    蹛林左边,白羊王用马鞭指向前方,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声如洪钟:



    “右贤王,我今天不为别的,就为杀杀你的威风,论单打独斗我的族人是鹰,你的族人是羊;论行军打仗我更比你强……”



    “当年我跟着大单于夺取王帐的时候,你还是个在阏氏怀里吃奶的娃娃……今日你若是交出屠杀我族人的凶手还自罢了,若是不然,定让你五马分尸!”



    在他对面,右贤王挛鞮稽粥勃然大怒。



    所谓揭人不揭短,冒顿当年被头曼单于扔到大月氏当人质的时候,为了获取杀回来夺取单于王座的资本,曾经有过出献‘善马爱妻’的传言。



    而挛鞮稽粥,正是出生在那一时期。



    虽然冒顿和大阏氏都清楚挛鞮稽粥真正的父亲究竟是谁,但冒顿不止有一个阏氏,也就意味着不只有一个儿子。



    尽管这时候的匈奴人是嫡长子继承法以及兄终弟及并存的制度,还没有形成后世蒙族幼子守灶的格局。



    但,冒顿开了个好头,大单于的位置从此不再是顺位继承,不再是由天神所指定,而是可以被武力夺取,之后再请求天神承认……



    也因此,挛鞮稽粥想要成功继位大单于,就必须要有能够压倒自己那一群弟弟的实力。



    所以,他就将目光盯上了隔壁被汉人暴打掳掠了人口的白羊王。



    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占理,白羊王垄断了汉人的交易,所有部族用来交易的牛羊马匹都需要暂时喂养在白羊王的草场。



    于是,白羊王不仅从交易的物资中扣掉了好几倍的草料钱,重要的是虚假报账,一千头羊说成八百头,右贤王部的很多小部族都是受害者!



    因此一场突袭之后,挛鞮稽粥不仅收回了自己应得的物资,而且夺取人口女子牲畜众多,将许多自己用不上的面粉和茶叶送给更加偏远的小部落,收获人心无数!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一时大意,没有对那个部族斩尽杀绝,留下了漏网之鱼……



    所以,今天这场蹛林集会,白羊王自然要来讨一个公道!



    挛鞮稽粥甩着手中的马鞭,脸孔涨红大声吼道:“大匈奴只尊重勇士,有本事咱俩单挑!”



    白羊王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好几条游泳圈,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只是一脸得意洋洋的讲述着挛鞮稽粥的黑历史,同时暗戳戳的表明挛鞮稽粥的血统存疑。



    正如某人说的那样,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听着白羊王不断掐自己的死穴,挛鞮稽粥越发暴跳如雷,终于忍无可忍,刷的一声抽出从西域购买来的有繁复花纹的弯刀,骑在马上在原地转着圈,大声呼喝:



    “跟我上,宰了这只叫个不停的旱獭!”



    在他身后,上千匈奴骑兵刀枪并举,口中发出阵阵如同狼嚎般的怪叫。



    匈奴的体制大致类似于分封制,大家虽然尊大单于为匈奴共主,但还是以各自的首领马首是瞻。



    既然挛鞮稽粥拔刀了,他们自然也就不再畏惧冒顿颁布的律令。



    嗯,当年汉朝之所以想要嫁一个真正的公主来匈奴和亲,就是因为这样身份尊贵的阏氏,可以从大单于的本部中切割走一部分的部众。



    这样,公主有了汉朝的支持,再加上自己可以掌控的军队,在匈奴高层就有了话语权,可以左右匈奴的政策。



    这种方法其实是可行的,比如后来的清朝掌控蒙古草原,就是选择疯狂嫁娶宗室女,皇帝和一众蒙古王公互相当对方的舅子……



    而在挛鞮稽粥对面,白羊王心中大喜。



    作为匈奴的贵姓君长,他的妹妹也是冒顿的其中一个阏氏,只要今天能够在这里合法的杀死挛鞮稽粥,他就有了成为大单于舅舅的机会!



    而且,匈奴人的继承法里,不是也没有说舅舅不能继承外甥的位置吗?



    于是,白羊王也拔刀出鞘,高声怒吼:



    “冲!为死去的族人复仇!”



    顷刻间,两支穿着类似,战法类似的骑兵迅速开始拉开架势,刀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



    就在此时,远处马蹄隆隆,烟尘四起,一支数量更加庞大的骑兵飞驰而来。



    烨烨阳光下,这支骑兵的身上反射着金属的光泽,无论是身高,还是马匹的健硕程度,都远远超过白羊王和右贤王部族的骑兵。



    军阵中,飘扬着一面口中滴血的硕大狼旗,起起伏伏的骑兵队形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顶散发出金色光芒的鹰冠。



    “是大单于!”



    “大单于来了……”



    听着身边响起的喊叫,白羊王收刀入鞘,脸上浮现出愤愤的神情。



    他曾多次找冒顿评理,但却每次都被冒顿以养病为由拒之门外,如今他要动手搞死挛鞮稽粥了,冒顿就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呸……”



    白羊王吐了一口,旋即拨转马头向冒顿驰去。



    …………………………



    狼旗下,冒顿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如今他的身体每况日下,短暂的策马奔跑居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看着向他策马而来的白羊王和挛鞮稽粥,冒顿擦掉头上的汗珠,努力让自己坐稳在马背之上。



    这,是为王之人最后的尊严,作为匈奴人的大单于,若是失去了骑马的能力,也就意味着很快将会失去自己的王座、女人,以及自己的生命!



    “跪下!”



    冒顿望着下马站立在自己面前的挛鞮稽粥,压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和涌上喉头的咳嗽,声音低沉,不容拒绝。



    挛鞮稽粥愣了一下,怒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本以为他的父亲是来帮助自己的,可没想到他的父亲居然向着白羊王!



    “我不!”



    挛鞮稽粥昂起头,脸上满是倔强,依稀让冒顿看到了几分年轻时的自己。



    但,这越发让他感到恼火。



    就是因为这种莫名的倔强,他被自己的父亲送到了大月氏当做人质,吃尽苦头,受尽屈辱,自己最心爱、最美丽的妻子也曾沦为他人的玩物!



    看着眼前的挛鞮稽粥,冒顿心中哀叹,难道自己踩过的坑,自己的儿子还要再踩一次吗?



    于是他扬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抽打起挛鞮稽粥。



    而挛鞮稽粥则越发愤怒,昂着脸寸步不让,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嚎叫,任由雨点般落下的皮鞭抽打在自己脸上,自己的胸膛……



    “大单于,再打下去人就死了……”右谷蠡王策马拦在冒顿和挛鞮稽粥之间,抬起手中的马鞭挡住冒顿的鞭子。



    见到有人出来打圆场,冒顿稍稍松了一口,用手指着满脸鞭痕的挛鞮稽粥,中气不足的说道:



    “将这条喂不熟的狗关起来!等到祭天结束之后再慢慢处置!”



    望着不断挣扎着被绑起来的挛鞮稽粥,冒顿心中暗暗祈祷,祈祷伟大的苍狼神可以将自己的脑子放进自己儿子的脑袋之中,或者说赐一个诸如中原人传颂的伊尹、管仲那样的贤臣辅佐自己的儿子……



    要不然,匈奴危矣!



    ……………………………………



    长安城,东宫。



    刘盈看着自己面前一个十五六岁,面白无须的少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是来干嘛的?”



    “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名叫中行説(yuè),燕国人,燕王妃命奴婢送点心给殿下,燕王妃还说了,还说了二公主长得像燕王,所以要收太子殿下做个便宜女婿……”



    中行説双手低垂放在身前,身体弯折约一百二十度,虽然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内心却充满了忐忑。



    他是比奴隶还没有人权的阉人,地位甚至不如大户人家守门的一条狗,宫中随随便便一个贵人只需要一声冷哼,他的生命也许就会永久定格在那一刻。



    虽然从他眼角的余光偷偷看过去,刘盈现在的神色有些莫名,不像是发怒,但对于他们这种以伺候人为终身事业的阉人来说,贵人的一言一行都需要反复揣摩,再如何的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因此,他从刘盈的语气中听到了几分不善,变得越发谨慎小心起来。



    “中行説?好名字,别回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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