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天气骤然变得奇冷,许静瞳的身体不及适应,遂致宿疾来势汹汹,两日下来,人已病得没有生机了。

    这一次吴缘缘也似乎无计可施,整日躲在梨月阁中不吃不喝,也不理会天子的好言召请或怒语威吓。

    磬和帝无心朝政,时时守在艺馨小筑,眼睁睁看着许静瞳日渐惨悴。

    宛贵妃亦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尽力劝慰天子珍重龙体。

    梨月阁里药香浓郁,吴缘缘呆若木鸡,眼中有炙热的不甘与无奈交相辉映。

    “慕凡一念引流云,魑素邀君幻无尘。错惊撷雨无缘梦,应教啼血渡清魂。”

    不知何时,吴缘缘已立于磬和帝身后,手中握着那支名唤尘缘梦的紫竹箫,说出这虚无缥缈的荒诞之语。

    流云?无尘?这不是辰儿和瞳儿的小字么?流云,无尘,辰儿,瞳儿……吴缘缘这话,究竟有什么玄机……

    磬和帝疲然转头,绞尽脑汁,亦未能参透。

    但听吴缘缘又继续道:

    “玉雨不晴香如许,左相府有无情居,须取就中至白蕊,入药方解无尘疾。”

    这四句一出,磬和帝恍然大悟。

    深深望向吴缘缘心灰意冷的双眸,磬和帝难以置信的语气中又透着满心期许:“此话,可当真?”

    “哼,可笑。”

    吴缘缘冷哼一声,语气中尽是嘲讽,“我倒希望你有别的法子医他。”

    不待磬和帝反应,吴缘缘便已扬长而去。

    宛贵妃正欲开口,却被磬和帝抬手拦下。

    “叫辰儿去吧。”

    磬和帝并未看向宛贵妃,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眼底泛着猩红的血丝,竟是不知多久没合过眼了。

    此时不宜多问,宛贵妃只得应道:“是,妾身这就去找辰儿。”

    殿外箫声忽起,仔细听去,竟是当日许静瞳所作的《梨花渡》,曲调沉郁呜咽,比用横笛吹奏少了些许恬淡,更多几分凄凉。

    不经意间触碰到许静瞳中衣袖口处的梨花暗纹,磬和帝兀自在这箫声之中恍惚了。

    难道真如他们所说,瞳儿,真是梨花仙君转世吗……

    在左相大人傅廉的引领下,许静辰终于来到了无情苑,满苑梨花如雪,香气扑鼻。

    也不知这左相大人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梨花树,若非亲眼所见,许静辰也着实想象不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冬梨盛景。

    细细打量着每一株梨花树,许静辰不禁暗暗犯起愁来:这梨花树树姣白,如何才能分辨出最白的那一树呢?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许静辰仍是一无所获。

    傅廉袖手旁观,不无得意地打趣道:“都说太子殿下聪慧,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因担忧许静瞳的病情,许静辰无意同他斗嘴,只淡淡道:“本宫浅薄,还请傅大人指点。”

    “哈哈哈哈,殿下言重了,如今老夫老眼昏花,可帮不上什么忙啊!”

    傅廉眉眼促狭,阴阳怪气道,“殿下可要好好地找啊,若是有一丁点儿差池,只怕太子殿下,就可高枕无忧了呢!”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华丽丽地挑衅。

    许静辰瞬间面色冰冷,桃目凌厉地望向傅廉,神色充满了警告意味:“傅大人此话何意。”

    明明是个疑问句,许静辰的语气却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显然是明知故问。

    傅廉当即阴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说呢?太子殿下?”

    许静辰略带不屑地仰首勾唇,用波澜不惊的语调,毫不气地回敬道:

    “傅大人若是帮不上忙,那便烦请不要说话,本宫自是年幼愚钝,倒还不至于轻信奸人挑唆之言。”

    “你……”

    傅廉气得几欲发作,终究还是忍了忍,略带轻蔑地笑道:

    “呵呵,太子殿下的嘴巴挺厉害,不过……”

    傅廉顿了顿,悠悠绕到许静辰身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到底还是过于年轻了些。过不了几日,殿下这张厉害的嘴,就得喊老夫一声,岳父大人了。”

    看到许静辰的脸色瞬间暗淡,傅廉十分满意地仰天大笑起来,伟岸狡猾的身影,便在这笑声中逐渐淹没在漫天花海。

    许静辰努力平复着心绪,继续于一片皎洁中细细思量,认真找寻。

    隐于香雪落白中的无情居外,白衣欺雪的傅蓁蓁清眸冷冽,终究一步步走下玉阶,随手折下一枝梨花,向远处苦苦思寻的许静辰走去。

    “这种常年不败的梨花,名唤至白,其蕊入药可宁思镇痛、止咳平喘,有立竿见影之效。”

    傅蓁蓁才一开口,便见许静辰已十分敏捷地转过了头。

    二人相隔甚远,傅蓁蓁略一怔愣,随即缓步上前,行至离许静辰不远不近的地方,驻足将手中梨枝递了过去,面无表情道:

    “一枝便够。”

    许静辰将信将疑,本欲抬手接过,最终却握上身侧一枝,将其堪堪折下,并淡淡笑了笑道:

    “多谢傅姑娘指教,本宫自己折便好。”

    抛开傲娇太子一贯“守身如玉”的性子不提,单就傅大人那心思,许静辰也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绝不可被他抓住一丝把柄。

    握着梨枝的手徒然攥得更紧,傅蓁蓁神色莫名地别过脸去,冷哼一声道:

    “太子殿下只知洁身自好,却不知这至白宁玉之性,哪怕只一小枝被人折去,整棵树也会迅速枯死,再无逢春的可能。”

    许静辰骇然转头,果见被他折了一枝的那棵梨树,正以惊人的速度枯萎。

    只眨眼的工夫,满树雪白便已悉数凋落,只剩光秃秃的枯枝败叶了。

    举起手中依然明媚的那一枝,许静辰不禁百感交集,少不得语带愧色道:

    “终是本宫唐突了,还望傅姑娘见谅。”

    傅蓁蓁不置可否,只垂手抛下手中梨枝,转身离去。

    许静辰怅然上前几步,俯身将那梨枝拾起,朝傅蓁蓁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方转身向无情苑外而去。

    那一刻,许静辰忽然觉得,自己果真是浅薄了。

    一年前的红豆琴事件无端涌上脑海,许静辰恍然止步,只觉得有什么真相要浮出水面,却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去年红豆琴事件之后,傅廉自是不敢再提太子议亲之事,如今风波早已平息,只怕这左相大人又要有所动作了。

    不过看起来,傅蓁蓁似乎与她的父亲傅廉,并非一心。

    但即便如此,只怕也阻挡不了傅廉的阴谋诡计。

    傅廉,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呢……

    许静辰苦思无果,少不得收了收心神,随即疾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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