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出一口血后,炼狱般的苦痛瞬间好转,只是浓烈的疲倦感依然挥之不去,许静辰神志清明,精元却似被什么东西吸食殆尽,整个人飘飘欲仙,虚浮无力到极致。

    李南风哽咽的话语,许静辰听得字字真切,但因身体实在难受,一时也没精力细想,只觉得心中酸楚,少不得挣扎着动了动手指,以试图给师父一丝宽慰。

    便是这稍稍一动,立时警醒了失控的李南风。

    默然抬首堪堪看向许静辰的手,李南风稍稍怔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坐到软榻边沿,伸手扯过枕边常备着的白帕,小心拭去了许静辰唇畔颈间的血渍。

    还有一些溅到衣领处的,若白雪飘红,已然无法擦拭,纵美过寒梅映雪,亦有些触目惊心,叫李南风不忍细看。

    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忽视许静辰眼中的乞求,李南风不动声色,暗暗将染血的白帕攥入右手掌心,而后抬起左手,三指轻轻搭上了许静辰的手腕。

    默默诊了半晌,李南风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放松的感觉,小心翼翼地拔出了插在许静辰胸腹部与头部的六根长针。

    针全部拔出之后,许静辰总算有了些气力,便立即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师父,那碗,汤药里,是不是,是不是加了……加了,师父的,心头之血……”

    攥着血帕的手暗暗紧了紧,李南风神色不改,底气十足地笑笑,别有深意道:“傻孩子,胡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你亲爹,纵有心以血医你,也没那个血缘条件呐。”

    许静辰将信将疑,弱弱道:“可是……那汤药的味道……”

    许静辰欲言又止,李南风眉目舒缓,端的是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柔声接道:“味道奇怪,隐隐有些血腥味儿,香砂六君子汤不是这个味儿,是吗?”

    许静辰桃目微敛,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若有所思道:“好像,还有……丁香?”

    李南风闻言一僵,片刻后忽然睁大眼睛,似乎颇感诧异,有些吞吐地反问道:“丁,丁丁,丁香?”

    李南风着实有些诧异,因为香砂六君子汤的配方乃是木香、砂仁、人参、白术、茯苓、半夏和陈皮,根本没有丁香。

    见李南风如此反应,本就不甚确定的许静辰少不得又失了一分自信,但想了想,还是重拾自信道:“不是丁香那味药,就是丁香花的花香,像是……像是……”

    听到这话,李南风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脸色顷刻就变了。

    原来如此……不好!

    “哦!我想起来了!”

    眼见着许静辰就要寻思出什么眉目来,李南风暗暗一惊,慌忙扬声打断,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面不改色地捏造道:“前几日陛下龙体欠安,我给他配过一副药来着,药引正是丁香花蕊。”

    许静辰闻言大愣,良久方不可置信道:“……师父此话何意?父皇他……难道那汤药里,加的是……”

    许是实在心虚,李南风刻意避开许静辰的目光,神色莫名地叹了口气,继续胡诌道:

    “哎,辰儿,你果然太过聪慧了,什么都瞒不住你。你说得对,那碗香砂六君子汤里,确是加了陛下的心头之血。”

    感觉到榻上爱徒呼吸紊乱,李南风心下担忧,却又不敢正眼去面对,只暗暗转目一瞥,下意识地握住了许静辰的左手。

    丝丝清凉自左掌漫入全身,及时压住了沸腾逆转的气血,许静辰阖目奋力调息,只听见李南风继续说道:

    “数年前,有贵人赠我《南湖医经》,就中记载的以邪制邪之法,即为三生一梦奉辰诀。”

    “也就是说,三生执隐毒、一梦心血和云雪奉辰花,这三者相生相克,如春草遇火遇风,燃不尽,吹又生,此消彼长,不死不休。”

    “而其中,一梦心血是为邪中之正,因为它非但不会伤人,还可护人心脉,与云雪奉辰花相融并用,更能舒缓云雪奉辰花的邪性,同时压制甚至于彻底攻破三生执隐毒。”

    “所以,奉辰诀与奉辰一梦,其实是异曲同工的,熏香或者心植,都是那两样东西。”

    话语堪堪停在此处,暖阁内突然安静地有些过分,许静辰怔愣半晌,兀自失声问道:“所以,师父的意思是,我这么多年所用的奉辰诀,都是用云雪奉辰花,和父皇的一梦心血炼制的,是么?”

    李南风良久无言,惶惶不安的神色已然说明这不是默认,而是心虚到不敢明确表态。

    而他刻意回避着许静辰的目光,在敏锐的许静辰看来,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

    如此一来,许静辰心下更有了几分道理,于是便似有若无地扯了下嘴角,满目酸楚道:“师父既说瞒不过我,又何苦再试探我呢……”

    李南风脸色一白,心虚之色更甚,但还是极力掩去神色,强作镇定地看向许静辰,本欲“狡辩”两句,却在见到许静辰的神色后,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许静辰眼眸湿润,点点泪光映出少年万分笃定的神色,虚弱却又坚定地说道:

    “父皇的心头之血,若真是一梦心血,当初我中七步散之时,莫说瞳儿不会白白受伤,只怕连轩儿,都不用受取血之苦了。”

    此话一出,李南风的神色瞬间崩不住了,一张脸变得十分难看,“……辰儿……”

    一声“辰儿”唤得格外苍白,除此之外,李南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万万没想到,一场试探竟变成了不打自招,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许静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抵不过如此。

    此时此刻,李南风甚至害怕,害怕自己多说一个字,都会再给许静辰提供出什么惊人的信息来。

    奈何纵使沉默不语,对许静辰来说也是信息,关于一梦心血,许静辰已然确定了一切。

    见许静辰拼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从枕上起来,李南风慌忙扶住了他的身体,有心阻拦,却更知阻拦不得,只有再一次轻唤:“辰儿……”

    “师父,整整十三年了,师父。”

    许静辰气息不稳,满眼心痛道,“这十三年,师父要自取多次心头血,才能炼制出,那么多……奉辰诀……”

    许静辰身体微颤,越说越中气不足,李南风担心不已,少不得哑声安抚道:“辰儿,辰儿,你不要激动……”

    可惜此时此刻,再多安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许静辰缓缓摇着头,桃花蘸雨般的眸子,深深沉沉地盯住李南风的脸,语带哽咽道:“师父,徒儿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哪……”

    许静辰这话,听得李南风揪心难耐,只得又柔声道:“辰儿,你,你听师父说,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师——”

    不曾想话未说完,许静辰竟出其不意,一把扯开了李南风的衣襟。

    “辰儿,你……”

    李南风面色如土,哑口无言。

    “噗——”

    伤痕累累的心口,真切清晰地暴露在眼前,许静辰瞬间气血大逆,木然僵硬片刻,随即猛然偏头,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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