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辰的话,听得吴晴满目鄙夷,憋气憋到声音都有些发哑,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最后的底线,不计后果地爆发:
“呵,一口一个陛下,说得好像你是他捡来的一样。谁不知你许静辰素得偏爱,恃宠而骄,隔三差五称病不朝,你那父皇都舍不得废了你。”
素得偏爱,恃宠而骄,隔三差五称病不朝……吴晴能说出这话来,绝非只她一人这么想,大抵是宫人们言三语四,传到她耳朵里的。
许静辰无意也不屑于澄清,只是最后那句“你那父皇都舍不得废了你”,令他又想起磬和帝青丝染雪的沧桑模样,本已寒凉彻底的心,便又多了几分酸苦纠结。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许静辰语气平平,明明是疑问句,却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
“你们这些皇子,除了静瞳,哪一个是简单干净的。”
像是在回答许静辰的问题,又像是单纯在接她自己方才的话,许静辰话音甫落,吴晴便毫不犹豫地说道:
“尤其是你,同长翊宫那位欺上瞒下,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打量谁不知道呢?”
“说什么天子圣意,谁不知如今的天子,早已被你们几个灌足了迷魂汤。天子要谁死要谁活,那还不是你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毕竟这宫里多是凡人,比不得你那母妃朱颜不改,最能蛊惑君心……”
“够了。”
吴晴越说越过分,竟还扯上了宛贵妃,许静辰纵是再好性儿,也到底不是个没脾气的,当即沉声吐出二字,冷冷截断了吴晴的话。
吴晴冷眸轻蔑,不甘中隐隐透出些许报复的快感,只见许静辰凛然转身,一步一步向她逼近,面上看不出一丝愠色,却给人以不怒自威之感。
这架势诚可谓咄咄逼人,吴晴一时反应不及,便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而后才有了些心理准备,便故作无畏地立定昂首,直勾勾地瞧着许静辰罔顾礼数宫规,走到自己眼前。
犀利的桃目中少了三分温润,多了些许寒意,许静辰面若冰川,低低言道:“秦雨晴,凡事皆要适可而止,你若再这般口不择言,休怪本宫不念往日情分。”
此言既出,吴晴猝然怔愣,冷眸中除了几分不安之外,隐约生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情愫。
“呵呵……”
片刻后,吴晴微微苦笑,偏头科一避开许静辰的目光,似不屑似自嘲又似有所期许般反问道:“情分?你我之间,有过情分么?”
许静辰亦闻言微愣,随即眼睑半垂,转过身去,微微侧目道:“的确没什么情分。所以姑娘更要谨言慎行,莫要仗着本宫脾气好,便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莫名的失落夹杂着些许诧异涌出眼眸,吴晴堪堪抬眼,随即转头看向许静辰的后脑,几度启唇无言,最终软下语气,甚至带了点乞求地说道:
“你知道的,我素来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说,好歹他是我哥哥,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话到此处,吴晴有意停顿下来,似乎在期待许静辰回应。
奈何许静辰始终沉默不语,吴晴也看不到他的神色,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霜寒军那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纵是陛下要霜寒军去北境赈灾,你就是明言要留他一个,又有何不可呢?”
吴晴这话说的,从大义上讲诚可谓自私至极,但换个角度想,却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都不愿叫自己亲人去受苦。
“哼,姑娘这话说得可笑。”
许静辰轻哼一声,别有深意道,“你的哥哥,与本宫有什么关系。霜寒军三千余人,本宫能叫得上名字的,也远不止林枫雨一个,本宫有必要……待他与旁人有所不同么?”
好性儿归好性儿,傲娇也是真傲娇,在某些事情上,许静辰一向记仇得很,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反正不饶人。
“你……”
吴晴被怼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憋了好半晌,终是不甘心,便暗攥手心,冷声言道:“怨不得,之前的东宫宫人多不与你亲近,今日我才明白,你这样的人,凉薄乃是天性。”
凉薄……这个词,好像很久没听过了。
许静辰略带苦涩地勾了下唇角,没有再言声,也没有回头,默默迈开步子,渐行渐远,最终离开了秋水宫。
吴晴立在原地,好几次开口像要挽留,却终是没有再说出半个字来。直到再也望不见许静辰的背影,吴晴方心事重重地转身,没有回艺馨小筑,而是回了自己的春雪阁。
关好房门行至内室,吴晴郁郁坐到床侧,自枕下摸出一把折扇展开,痴痴然端详起来。
可叹瞳心销一梦,换取尘缘渡三生。
遥念春雪折枝意,当撷玉雨伴无情。
秋水。
吴晴正反翻转着扇面,若有所思半晌,又自枕下摸出一支以丁香花为饰的玉簪,眸中渐渐涌出了不安之色。
这两日,他又在梦中唤吴缘缘的名字了,那一声声“缘缘”,轻若叹息,又饱含深情,响在她耳畔,扰得她心乱如麻。
天知道,她今日想和许静辰借一步说的话,其实是关于许静瞳的。
她其实是想问问许静辰,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让许静瞳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让许静瞳彻底忘掉吴缘缘,梦都不会梦到的那种忘。
只可惜自古情字难开口,再想想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她终是没有勇气。
静瞳啊静瞳,你可知我最怕的,不是你的病情反复,而是你的记忆突然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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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暇殿暖阁,李南风略显诧异地接过许静辰手中的白色药丸,不甚自在地垂下眼睑,良久无话。
于师徒二人而言,很多话也不需要多说了,许静辰神色平淡,适当沉默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此药损人心智,不可多用。这一点,谨慎周全如师父,必不可能忘记嘱咐。”
李南风神色莫名,片刻后轻轻一叹,一边点头一边道:“你说得对。”
李南风只说了四个字,便又沉默了,许久也未见有继续说的意思,许静辰羽睫轻颤,只得又问道:“那师父为何不嘱咐呢?”
李南风若有所思半晌,终于开口道:“一来,前日取血之后,依瞳儿的身体状况,只能靠这个药缓解,嘱咐也没什么意义。毕竟,心智受损,总好过不慎气绝。”
“二来,此药于瞳儿而言,可能非但不会损他心智,说不定,还能助他慢慢恢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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