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臣在院中看着漫天繁星,点缀在一轮明月周围,这个院子院墙矮,他看到的事物多。

    陆浔已经睡下,他在院中等着千云飞回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千云飞的院子,但澹归烟将他送至此处便走了,说是千云飞交代的,还说这是自己走的最特殊的一趟镖。

    也确实特殊。

    千云飞不愧是李欣承看中的人才,行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光天化日之下,他把自己从皇宫里偷渡了出来。

    他越来越能看懂千云飞这个人,却也越来越看不懂,总觉得这人还是与他隔着一层纱帐,他只能看到千云飞是一棵挺拔的竹子,只能感觉到千云飞的手是凉的,但他却看不清这人的脸廓与眼眸的深处。

    千云飞的眼眸如古井一般,有着深不见底沉静,与李欣承不同,李欣承眼里是超越年龄的沉稳,而千云飞的沉稳是历经千帆过尽后的寂静无波。

    想到这里,陆亦臣猛地惊醒,他竟然在夜空中看到了李欣承沉稳的眸光里带着委屈,有泪光闪烁,让人心疼。

    陆亦臣拿出今天李欣承留给自己的发带,这条浅青色的发带应是对李欣承十分重要,但是为什么要给自己?又为什么在床帐里要用它来蒙住自己的眼睛?

    他又将它放回衣襟里,轻舒一口气,找个机会将这条发带收好或者丢掉吧,无论如何再也不要去想他了。

    他该把心思放在陆浔身上,先去西北将陆浔托付给自己的师傅,然后自己再去芜川寻找夏深的下落,以及那一封密函后的主人。

    虽是初春,但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他轻咳了几声,看着空中的星辰渐渐模糊。

    突然感觉背后一沉,陆亦臣睁开眼睛,颈间狐狸毛柔软,他拉了拉衣领,咳了两声,懒懒地说:“你回来了。”

    说完他站起回头,月光清冷撒下,他看清了眼前人,眼中的惊谔一闪而过,他后退一步,客气地说:“千大人。”

    而千云飞却追上前一步,“你……你把我当成他了?”

    “他”并没有明确的指出,却也不言而喻。

    陆亦臣没有说话,反而拿下狐裘,递给千云飞,说:“承蒙千大人照顾,亦臣心里不胜感激,夜晚寒凉,大人多保重身体。”

    千云飞没有接,而是笑着说:“早就听说你身体不好,夜寒露重的,这狐裘还是你用吧。”

    正好一阵凉风穿堂,惹起了陆亦臣两声咳嗽,平静之后,陆亦臣尴尬地笑了笑,说:“让千大人见笑了。”

    “那这狐裘还是你披上吧。”

    千云飞走上前,欲要给陆亦臣披上,陆亦臣却推辞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千云飞收回手坐在了石桌旁。

    陆亦臣披上狐裘后,也坐了过去,“千大人……”

    “哎,陆将军与我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为何称呼还是这般生疏。”

    千云飞笑着看向陆亦臣。

    陆亦臣刚到唇口感谢的话被千云飞的一句话挡了回去,他怔怔地看着悄悄的人,黑眸幽深神秘,他总是猜不透眼前人为何说话做事都那么镇静。

    “怎么了?是我逾礼了吗?你要是不愿……”

    “没有。”陆亦臣打断他的话。

    “没有就好,我比你稍长几个月,唤你一声亦臣,你不介意吧,你可以叫我兄长,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千云飞直直地看着陆亦臣,眼里泛着月光,闪着真诚。

    陆亦臣点点头,“千兄说的是。”

    “哈哈哈哈。”千云飞笑声爽朗,“那亦臣也别把我当外人,我知道你今天有很多疑问,现在院子里只有你我,没有监视你的人,你但说无妨。”

    陆亦臣随着千云飞的笑声也放松了下来,问道:“千兄你……你怎知我在隐青院的?又是何时将药给了浔儿?”

    “实不相瞒,那日在皇上寝殿见到你,我就开始计划了。”

    寝殿?陆亦臣一想到那天他的脸就开始发红,他一边回忆着那天的荒唐之事,一边听着千云飞继续说。

    “皇上的手与你的手不一样,没有那么白皙光滑。”千云飞看到陆亦臣眼里的疑问,笑了笑说:“我说过,我与令弟有些交情,他和我说过,你的手虽然舞刀弄剑,但却异常白皙滑嫩,又加上姜尚书透漏给自己的一些信息,我可以断定纱帐里面的人就是你。”

    一听纱帐,陆亦臣偷偷咬了一下嘴唇。

    千云飞接着说:“我那天退下后并没有,而是等着你出来,跟着你到了隐青院,路上遇见叶公子刁难你,才出来现身相见。我本就觉得姜尚书的计划难以成功,所以才拜托友人往芜川请了澹归烟澹镖头,想着让她能在除夕之夜接你出来,也算是帮姜尚书一把,可没曾想没有等到你出来。”

    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但又忽然明亮,“随后我又听说她住在瑞王府,便又想了个法子,借着花朝节皇上邀请百官赏花,瑞王殿下一定回去,便让她找了个由头跟着,将你接了出来。”

    “那浔儿呢?你将药给了浔儿,就不怕被人发现?”陆亦臣十分关心这个问题,他们一路上无人阻拦,而且一个暗卫也没有看见,这不合常理。

    他倒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他担心千云飞会因此被自己连累,他不自觉攥紧了手。

    紧攥的双手藏在狐裘里,却被千云飞抓个正着,千云飞握着他的手说:“这个你放心,我刚从肃州回来,不熟悉宫中地形,上元节那天宫中守卫松散,我谎称自己是迷路进了院子,塞给了陆小公子一包药和一张字条。没想到陆小公子那么信任我,真的帮我解决了一个阻碍。”

    千云飞眼含笑意,但陆亦臣心里却很沉重,他能感觉的到陆浔想要出去的心十分急切,是自己让他眼里有了失望,才会令他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别人。

    好在陆浔相信的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继续听着千云飞叙述。

    “今日恰逢百花盛开,你院子里的小公公也心不在焉的守着门,被我三两句劝去了别的地方。”千云飞看了看黑压压的屋檐,“白天暗卫心中松懈,我有点武艺傍身,让他们混一会儿不成问题,这样才能进隐青院里见到你,才能将你带出来。”

    讲完了所有的话,千云飞握了握陆亦臣的手,确实光滑细腻,不像是一位将军握剑的手,“所以,亦臣,你信我,我带你离开隗州。”

    他看着千云飞,明亮的眼眸满含谢意,以至于自己的手被握了那么久都忘了抽出,感觉到手被握了一下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被捂热了。

    他轻咳一声,接着感谢的话,抽出手起身,对千云飞感激地说:“谢谢,千兄此恩无以为报,言语难表我心里的谢意,下半辈子若是有用到亦臣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

    涉险皇宫,带自己出牢笼,让自己恢复自由身,这份情谊陆亦臣不知该怎么还,纵使千云飞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义不容辞。

    心里摇摆不定时,是千云飞告诉他“事在人为”,以为一生就要缚在李欣承身边时,是千云飞斩开了绳索,给了他自由。

    李欣承宫外的院子再自由也还是冠着李欣承的名字,不是真的自由,而现在,即使是在千云飞的院子里吹晚风,他也能感受到风中的自由,自己浑身上下的轻松。

    千云飞是将他从迷雾中抽身出来的人,我该用一生去偿还。

    “别说这话。”千云飞也站起来,说道:“我受过令弟的恩惠,此次也算是报恩了,就当慰籍他泉下的游魂吧。”

    听到千云飞的这番话,陆亦臣心里隐隐作痛,他垂下眼帘,遮住满眼与满心的伤痛。

    他同样承了三弟的恩惠。

    许久,陆亦臣一声长叹,他收起哀伤,问道:“千兄以后如何打算?”他看向千云飞,“我跟陆浔住在这里难免会给千兄带来麻烦,我们还是早离开为好,这样千兄能够安心上朝,李……他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这我早有打算,只是还需要再等几天。”

    陆亦臣看着千云飞,等他细说。

    “司天台观测星象预测今年大涝,主星西南,皇上未雨绸缪,命我去芜川修葺扩建河堤,所以三天后,待我拿到文书,我们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去芜川?”

    “去芜川?”

    “对,先去芜川。”千云飞沉重地叹息道:“我知道你想去西北,但是皇上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派了人沿着去西北的路寻你,所以我们先去南边,等到这件事停息了,我再送你去西北。”

    陆亦臣恍然,是啊,李欣承肯定知道他会去西北,也一定派了人去西北找他,他现在去西北,正好能碰到抓他的人。

    何不先去南方?南方还有夏深,也许夏深还在等他。

    只是再一次让陆浔错过了西北的春天以及西北罕见的暖风。

    明月已高升,照在院子里,如同白霜散地,但却是暖的,陆亦臣点点头,“好,我们先去芜川。”

    千云飞欣然一笑,“我这就去准备,这院子你安心住下,不会有人来的。”

    “好,先谢过千兄了。”

    晚风渐起,凉风习习,陆亦臣打了一个喷嚏,千云飞连忙说:“快进屋吧,别再着凉了,我也得快些回去了,明天我还是这个时辰来,与你商讨路线。”

    陆亦臣咳嗽两声,点点头,“好,千兄快些回去吧,不早了。”

    陆亦臣目送着千云飞离去,挺拔的身姿走在月光下,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千云飞转过头来许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开口。陆亦臣见状,走上前去说:“千兄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千云飞面露囧色,不知如何开口,心里纠结了半天,问道:“为兄有一事不明。”

    “请讲。”

    “皇上他那么对你,你不……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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