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桐躺在陌生的床上,虽然有助眠的热牛奶但他还是睡不着。
看着天花板,今天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里电影似的放了一遍。
这种电影几乎每天都会在他脑海里放映一遍,从来都是黑白的。
但今天的电影有些不一样,沈潮身上的黑白色渐渐剥落,染上色彩。
这个时候的贺秋桐还没有意识到一部黑白影片里突然闯入的亮色会有多吸引人。
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那应该是深海的鱼得以目睹透过海面渗进来的阳光……
他不明白沈潮为什么会带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且见面都在打架的坏孩子回家,他不明白沈潮在车里等他睡醒的意义,他也不明白那杯热牛奶……
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不太熟的人面前红了眼眶……
——
同一时间,在卧室躺着的沈潮也没睡着。他翻着手机,看到了杨凡义几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杨凡义:怎么?有情况啊。
杨凡义:看上了?
杨凡义:没看出来啊,沈教授这么着急脱单的吗。[猴子看戏jpg]
杨凡义:长得到是蛮帅,就是看他那吸烟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老手了,怕是不好搞定哦。
杨凡义:[加油jpg]
……
沈潮在对话框里输入“没看上,只是学校里的一个孩子。”看了这行字半天,又全部删完。
沈潮想他应该不至于见一面就看上一个小朋友。
但当他真要把这句话发出去的时候又有些犹豫。就当他是心理学老师的职业病犯了吧,对于这种"问题少年"总是放心不下。
他又想起之前随机抽出来看的几份《大学生心理健康调查问卷》中贺秋桐的那一份儿。
从一份儿简单的问卷里沈潮看不出什么更深层次的心理问题,但贺秋桐浮在上面的心理问题却被他发现了许多。
从酒吧到车上再到家里,沈潮一直在不留痕迹的观察那个小朋友。
他没想到就一会儿没盯着,小朋友就留下那杯喝完的酒走了,他捡起了小朋友掉在地上的半盒烟。他没想到会在“维修中“的厕所外听到打斗的声音。
他也没想到里面打架的人会是那个叫贺秋桐的小朋友……
小朋友看起来跟家里关系不太好、不太擅长社交、说话喜欢看着地面、暴躁的情绪容易被点着、抽烟姿势老到,抽的还是女士烟、眼睛下的黑眼圈有些重、话也不多……
还有,眼眶红红的小狗狗好像可怜巴巴的在要抱抱。要是当时没在开车的话,应该已经上手揉揉头发了吧。
——
贺秋桐昨晚在沈潮的车上睡了几个小时,躺在床上已经睡不着了,索性六点半的闹铃一响他就起床了。
昨晚睡得晚,沈潮今天难得起得晚了,还好是周日不用上班,起晚点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洗漱完去厨房做好早饭。出来发现昨晚的小朋友还没出来,轻叩两声客房的门,里面并没有回答。
打开门,里面是穿着自己睡衣盘腿坐在床上打游戏的贺秋桐。
“你是菜鸟驿站的送菜员?”
“1-9的战绩就算是撒把米在屏幕上,鸡啄出来的战绩都比你强!”
“大招很贵吗,你不舍得用?”
……
昨晚还蔫儿不拉几的少年在打游戏的时候到是精力充沛,带着耳机疯狂嘴炮输出。
沈潮靠在门边儿再次重重敲了敲门儿把少年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贺秋桐愣了一下再低头看的时候,屏幕已经变成灰色,他玩的人物“死了”,超神被断,人头赏金给到了敌人身上。
“玩的什么游戏?”
“王者荣耀。”
“嗯哼,脚踝怎么样了?”
“已经好很多了。”贺秋桐恢复能力向来不错,昨晚还肿着的脚踝今早居然已经消肿了,看起来不那么吓人。
“嗯,打完这把游戏下来吃饭。”
贺秋桐稍稍抬头看着沈潮转身出去,低下头看了眼没打完的游戏,直接点了退出游戏,跛着跟在沈教授身后到了客厅。
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香煎荷包蛋、烤好的吐司面包,他的位置上摆的是一杯热牛奶而沈潮那边则是一杯咖啡。
“谢谢。”
少年的声音细如蚊吶,沈潮并没有听清,抿了一口咖啡,“嗯?你说什么?”
少年耳朵红了,憋了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人,“谢谢!”
“哦。知道了知道了。”
贺秋桐抬头想再偷偷看一眼男人的表情,却被抓了个正着。男人的眼里带着一丝戏谑,唇角微微上扬。
“你是几级,哪个的专业的?”其实这些沈潮都在贺秋桐的那份《大学生心理健康调查问卷》里看到过,他只是想找点话题让现在有点僵硬的小朋友放松一点。
“放心吧,我不是要找你辅导员打小报告。以我沈潮个人的名义问你这些问题。现在我不是你大学里的老师,姑且算朋友吧。对了,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沈潮的话确实让贺秋桐实打实的愣住了,他的朋友不多,几乎可以算是没有朋友。
他抠了抠睡衣最下面的那颗纽扣,“2019级应用化学4班。”
“嗯,我这学期负责2020级教科院的心理学课程。我的办公室在t2116,有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问问。”
贺秋桐有点心不在焉,沈教授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一直想着沈教授是心理学方面的老师这个问题,直到吃完饭他还愣愣的。
他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胡乱换了几个台,眼神不自觉得移到那到背影身上。
沈潮正在厨房里洗着刚刚的餐具,腕表和金丝眼镜被沈潮摘下来放在另一边干燥的台子上,这无端给男人增添了一分俗世的烟火气息。
或许这个心理学教授可以帮帮自己。他以前被父亲拉去看过心理医生,咨询室的那种氛围他并不喜欢,但如果那个人换成沈潮,贺秋桐觉得自己也能够接受。
他感觉自己好像对这个只有过两面之缘的男人有点过于信任,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的身上好像有一种魔法,能够让人慢慢平静下来。
——
总不能一直赖在别人家里,在沈潮洗完碗后,贺秋桐向他道别,离开沈潮家。
离开前沈潮还提醒他去医院看看,不过他先去酒吧把昨晚停在那里的暴龙开回学校了。
还好跛这一只脚也并没有太影响他开机车。
他并没有打算再去医院,寝室里也还有一点跌打药。
暴龙虽然是机车那一款的,但是贺秋桐在排气管儿里装了消音设备。开起来并没有那种嗡鸣的噪音。
校园道路上少年骑着暴龙的身影看起来很酷,路旁不乏有男生羡慕的眼神和女生的窃窃私语。
但这些对于贺秋桐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刚才收到电子银行推送的消息,他银行卡全都被冻结了。这一点让他异常烦躁。
把车停到楼下的停车位里,他翻着消息上楼。微信弹出贺立之前发的消息。
贺立:小小年纪不学好。回来给你阿姨和弟弟道个歉,昨天你撂了筷子就走也太不懂礼貌了!浪费了你阿姨做的一桌子好菜。
贺立:你也知道你弟弟一直都盼着见你吧,昨晚你一走他就哭了,我和你阿姨哄了一晚上才哄好。
贺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还这么不成熟?
……
贺立:不回我消息 是吧?翅膀硬了是吧?不用我管了是吧?你身上哪样不是用我的钱买的?我已经把你卡冻结了,你什么时候回家道歉什么时候给你解冻!还想要钱就滚回家道歉。
他不知道当自己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应该做何表情,心里堵得慌,面上却更无波澜了。那些委屈像耳光一样抽的他哑口无言。
家不应该是这样令人窒息的地方,贺秋桐记忆里对家的定义少得可怜,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想到的竟然只有那个并非亲生的弟弟。
除了对父亲深深的失望,涌上心头的还有一丝无力。
兜兜转转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吵架的资本,除了摩托车是用自己存下来的压岁钱买的,脚上的鞋,身上的外套,手腕儿的手表。全是刷卡里的钱买的,无一例外。
把自己扔进宿舍的床里,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好哥哥,但他自认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他父亲和阿姨。
他可以回去违心的道个歉,再不济,他也可以卖了用父亲的钱买来的奢侈手表鞋子,那些钱应该也够他好好生活一段时间……
但他不想就这么屈服了。
一年前的自己选择了妥协,留在本地上学而放弃了逃出这个牢笼的机会。这一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所以一年后的今天他不想妥协了。
——
他自己兜里的现金不多,加上硬币拢共也只有两百块零五毛。
所以第二天他就去找了一份兼职。是在学校二食堂门口奶茶店的兼职,10块钱一个小时,当天结钱。
他本来是面试的里间儿做奶茶的职位但是却被分到了负责点单的工作。刚知道的时候他内心是抗拒的,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性格能胜任这份工作。但是他选择试试。
听里面负责做奶茶的男生说,当时找他来就是因为他脸长得好看,想让他来当门牌儿的。
的确,贺秋桐负责点单以后客人多了好多,多半是冲他来的。不乏有胆子大的女生来找他要微信什么的,一律被他回绝了。
他现在自己都还没弄好呢,不想去祸害别人。
兼职了几天之后,他现在终于知道那种可以一口气把奶茶要求说完的客人有多讨喜了。
‘常温还是要冰的,半塘还是全糖,需不需要打包。’有的客人总是你问一句他选一个,贺秋桐都不知道他居然还有这么好耐心的时候。
虽然下课时间或是用餐时间客人很多,要一直站很久,有的客人需要反复询问,但是拿到每天结算的工钱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开心的。
他想这应该可以算是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了吧,虽然少是少了点,但好歹是往自己的生活费里添了一点。
贺秋桐在这之前从没有想到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己会在学校里学会了找兼职,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坚持下来。
他右脚踝的伤在前几天还会拖他的后退,好在他年轻回复能力强,个把星期后还是好全了。
接下里的两个月里,家境优渥的他也冒着雨送快递,蹲着下课的点儿发过传单。甚至是代课或是电话卡代办。
这不是他犟,他只是不想以后的自己再对自己的决定后悔。
那个夏天积攒的后悔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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