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枚扇坠儿,对寻常女儿家来说,都不是难事。便是手笨如宫拂衣的,还能歪歪扭扭打个络子出来;何况是心灵手巧的小宛。
但是做扇坠儿的意义,实在值得深思一番。譬如梁祝里祝英台便把玉扇坠儿作了定情信物。
小宛寻思,她和姬昼也称不上有情,若要给他做一个,也得给平昌侯做一个。
她如是想。
当是时,他们正走到了黎河郡城最繁华的德隆街口门楼处,夜市昌荣,摩肩擦踵。
姬昼替她挡着汹涌人潮,人声鼎沸,几乎什么也听不明白,小宛艰难问他:“我们去哪儿?”
这就是在外旅游的弊症,明知道越有名的地方人越多,可能看不见想看的,只能看见一个个后脑勺,但还是怀着一丝莫须有的期盼,期盼自己不是那个看别人后脑勺而是把后脑勺留给别人看的人。
显然这丝期盼也已经落空。
姬昼还没说话,这时,人挤人的街道上突然震起铜锣脆响,铛的一声余韵悠长,短暂压住了人群声音。有个女子高声道:“夫人出巡,还不闪开!”
接着那铜锣声简直震耳欲聋地响起,小宛连忙捂住耳朵,往旁边退了好几步。人群呈现分流势向街道两边后退,让出中间的路来。
小宛心里好奇,踮起脚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旁边几个路人恨铁不成钢地道:“哎呦小姑娘你怎么还看热闹呢,快把你家郎君看紧些,小心别给人抢走了!”
“啊啊?”小宛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他们是什么意思。
人潮还在往两边退,被挤的人快要成杯子里溢出的水,只等某个时刻再盛不下就一举飞泻出来。
小宛听旁边人急匆匆地用袖子把头脸遮住,捂好脸面才对她解释说:“你是外头来的,怕是不知道吧,这九霄楼的九霄夫人哪,喜好强抢民男……”
他正说着,只见人群分到两边,孔雀车舆款款行来,车舆前有两列着鲜红衣裳的女子吹拉弹唱,演奏音乐,小宛觉得过于嘈杂,她一般称之为噪音。
乐伎后头是四匹毛色雪白的白马,套着金辔,一名女子御车驾马,那女子身侧还站着一名女子,正是她在敲锣,一面敲锣一面高叫:“闪开,闪开!”
小宛好奇伸头,想瞧一眼那些路人避之不及的九霄夫人,心里想着哪有那么胆大的女子,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敢强抢民男?
孔雀车舆四面披拂织金孔雀帘,车舆四角木阑干上点着莲花灯,只照得整副车舆艳色无双,但却异常昏靡,什么也看不清楚。
骤然间只听那站在车舆前敲锣的红衣女子突兀叫了声“停车”,把周围路人吓得四散后退了五六格,许多男子已经作势要跑,可不及他们撒腿,那红衣女子就扬起手里敲锣的锣槌,在人群中点了几点:“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抓起来——”
车舆后头原来还跟着好几个带刀女武士,听了命后立即似游鱼般畅快跃入人潮,三两息功夫,几个年轻男子就已经被她们捉上了车舆后面的车厢。
那些年轻男子有如被捕猎的猎物,虽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小宛看呆了。“他们怎么都打不过女子?”
她发出这个问题以后,旁边人一副她没见识的样子,皱眉说:“小姑娘,你不知哪,九霄夫人的女武士各个身怀绝技,绝顶高手,寻常男子哪是她们对手?前几年有个什么门派的掌门人来,嗬,那真是武功盖世,可惜就是貌比潘安,叫九霄夫人看上了,女武士只出动了两位,那掌门人还不是被抓到了九霄楼?”
另一路人接腔:“就算是再厉害的人物,也逃不过九霄楼秘制的迷药,那真是想迷谁就迷谁,半点反抗不得!”
小宛听罢后,背后生凉,这世上真真无奇不有。而也是在这时,她猛然想起她还有个长得很俊俏的夫君,,但左右一看,却不见了姬昼踪影,心想,坏了坏了,大事不妙。
她这才知道着急:刚刚后退时大抵被人潮冲散了,此时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或许还在前面看热闹呢——她直跺脚,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么危险!
小宛努力踮起脚尖想越过这些后脑勺,似乎在莲花灯的软靡光下照耀到了他身上白衣一角,她便使劲儿拿胳膊去分开挡在前头的人,想挤去前面寻他。
奈何她这厢是奋勇前进,人潮却是急流勇退,冲击得她压根摸不到前排的边。
那幅衣角似乎越来越近,她在人声吵嚷里叫道:“白天!白天!你快走,快走——”
她晓得他大抵是听不到她声音的,因为连她自己几乎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她背后已经出了一背脊的汗,面纱还紧紧贴在脸上,随着她深口呼吸鼓起又落下。汗渍浸透了发梢,簪在辫子上的野花不知几时脱落下来,钩刺挂上发梢,险险没掉。
她竭力伸长胳膊去抓前头那片白衣角,她也不知如何就确定那是他,直觉说是,她也不疑。
可就那么近在咫尺的距离,一下子又被人冲得远了几分,她还待要努力去捉,铜锣又铛铛敲开,震耳欲聋,女子尖声道:“这个也抓起来!”
她一抬眼,就望见十来个女武士朝这里跃来,她们身子灵活得在人潮里如鱼得水,不消眨眼,就见车舆的孔雀金帐掀开一角,前头那片她再熟悉不过的白衣被推了进去。
甚至只能瞧见一个侧面,就那么一个侧脸,莲花灯灼灼,他的眉骨鼻梁唇形都晕染着淡淡绯色,眉目紧闭,看清他眉目的她惊叫着:“白天!”
她立即想到刚刚路人说的迷药——她们太无耻了,怎么能——
二话不说地就去追那车舆,但辘辘车舆看似就在眼前,却有着人潮阻挡,她怎么样也追不上。
大约是抓够了数量,敲锣女子又敲了声锣宣布:“今晚人够了,夫人回楼!”这声过后,众人才都松了口气似的,而车舆行得也愈发的快,小宛哪里能追得上她们。
等那群人几乎消失在了视线里,小宛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弯着腰喘气,一面皱眉恨恨跺脚,怎么会这样啊!
街道又恢复成了原先的车水马龙摩肩擦踵,往来的人群依然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估计被掳走了几个男子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
她好不容易直起腰来,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茫然地望着孔雀车舆消失的地方。
路边有行人在嘀咕着,她侧耳去听,他们说:“哎,又有小伙子遭殃了。”
她追了几步过去,勉强保持着礼貌,说:“……请问,九霄楼怎么走?”
那两行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摇了摇头:“小姑娘,你是家里哥哥弟弟被捉去了?唉,没用的,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恐怕没救,没救——”
说着,他们又摇了摇头。
小宛咬着嘴唇,眸光一片泛泛:“可是……那,那他们还会放回来么?”
对方道:“只怕出来也要个三五年,榨干了男人自然就放出来了。喏——”他努了努嘴,小宛看过去,那边一个小摊上有个形销骨立的男人在忙活着,她吓了一跳。“他也是被捉进去过的?”
行人点头,说:“都说九霄夫人呐,是狐狸精,专门——”剩余的话小宛是知道的,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上,狐狸精可是专门吸□□壮男人的元气,她不禁将手指都揪紧了,那么,姬昼会不会……
不行!
她脑子里轰然炸开,那怎么行,那么好看的男人变成那个模样,暴殄天物啊。她心里此时觉得自己要去救他,乃是因为他是她如今的夫君,就算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他在名义上也是她的。
如今无端叫旁的女人掳走,那可怎么行?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又想到出发前看的《从零开始当妖妃》的第二篇,“救他”,现在倒好,机会还真是送上了门。
她无奈开解自己,上天大约是在帮她罢?
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问到了九霄楼的所在,主要是每个人都会好心劝她一两句“男人不要就不要了,要男人小心连命也丢了”,她都会礼貌回答说“不行”。
她也不顾着自己现下是不是饿着冷着困着累着,拖着脚步愣是走到了九霄楼外。
原来坐落于这黎河郡市井繁华之最的并非黎河谢家,而是这位九霄夫人的九霄楼。
所谓九霄楼,是这楼营造得极高,几乎矗立九霄。小宛在外头仰头瞧着九霄楼,数了数,好像有九层。
九霄楼灯火绮丽,火红的绸缎结作花挂上每层楼外,似从楼顶泻下一片虹彩水流,悬瀑飞溅。
她拿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才上前去。
守着楼的是如出一辙的冷面女武士,见到她,便交戟相拦,冷冷道:“闲杂人不要靠近!”
她道:“我不是闲杂人,我是……”
但她是什么呢?
那女武士瞥了她一眼,似乎了然,冷笑道:“你家的男人能上我们夫人的床,那是他的荣幸。放心,我们夫人届时一定给你一笔钱,叫你好好安置。”
小宛一时就开始踌躇了:“嗯……是多大一笔钱呢?”
冷面女武士晃了晃五根手指。
她一时十分之沮丧:“五百钱?那不行,不行的。”
女武士摇了摇头。
她又道:“五十钱?”
女武士依然摇了摇头:“五百两。”
小宛心里便开始打鼓:五百两,这么多,嗯,这么多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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