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那个人,所以他不会在意你的悲喜。

    因为你终究不是她。

    那个姑娘,是姬昼心中照下的一片白月光,心底生的一枝白莲花。

    她想,若是那个姑娘还活着,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未必就会输给她;可是她死去了,人总是对已失去的人格外怀惘珍念,她大抵永远永远,都不能争赢一片死去的白月光。

    那么,三公子的心中——他会将她当做心中的白月光,心底的红莲花么?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的霭云和纷飞的大雪,看向西边。

    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要报答的,就是三公子。而这世界上,最关心她、对她最好的,大约也是三公子了。

    三公子如今怎么样了呢?……如果三公子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肯定会陪在她的身边,给她寻有趣的小玩意儿逗她开心,宽慰她,保护她。

    三公子是舍不得她受伤的。

    她思绪仿佛也飘回了绛京。

    她得快些去问谢岸,景合楼到底在哪里。

    “今天你怎么了,话这么少?”

    她的思绪被打断,回了神,支支吾吾待要编个借口,就见姬昼很自然地接了她的小伞收了起来,并将她紧紧揽进怀中,一丝暖意悄然攀上她后背,开始在浑身蔓延。

    猛然被他揽住,松柏森森的幽冽气息环缠住她,她身子紧绷起来,心里想,晋王陛下还真是随心所欲,也真的不会在意她的感受。

    他只会做他想做的事情,说他想说的话。

    “唔……原来我平时话很多吗?”她慢吞吞地说,寻思她平时话似乎也不多啊。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走了一段路后,他慢悠悠说:“谢岸另铸有一柄剑,叫做‘恨隐’,那剑虽是重剑,但剑身薄而刃利,铸造手法新颖,据说是他自己研创工艺,采集原料所铸。”

    小宛想起来此前在烧烤摊上听到有人议论此剑,立即把刚刚的愁绪都抛开了,兴冲冲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听说要一百来斤臂力才能使得——什么‘漆黑如夜,锋冷无双’——”

    哪知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望得她以为自己脸上长了痘痘,只听他凉凉说:“哦?谢岸跟你讲的?”

    小宛说:“不是,他请我吃烧烤的时候我听别的——”她连忙捂住嘴,懊恼地“哦”了声,“就是,听别的路人说的。”

    她瘪瘪嘴,就许他跟九霄夫人厮混,不许她去蹭一顿烧烤,双标。

    他又偏回头去,目光看着前方,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贵宾席,面前正是高台。

    小宛觉得好像一路都没受什么阻碍,果然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而她刚刚还在想着的九霄夫人,正站在她左边,眉目妖冶,乌发似云,格外瞩目。

    她盈盈地朝他们两人笑:“白公子回来了?小娘子,你跑去哪里了,白公子找你半天呢!”

    她面对九霄夫人时,总是有些莫名的尴尬,或许是因为这女子跟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似乎有些牵扯。

    她并不是多么生气,可见到对方此时这样亲昵友好的时候,令她想起,上次见到她时,九霄夫人还一副要冷漠的样子,突如其来的转变,又很觉诡异。

    她不知脑子怎么转了个弯,想,姬昼来黎河难道是为了顺便采撷一朵野花,那她岂不是要改口叫姐姐了?

    她这是宫斗的话本子看多了的结果,一下没有把住嘴,话就溜了出来:“九霄姐姐,……有姐姐在夫君身边,我就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谢九霄愣了一下,看向她身侧,旋即拿一把羽毛扇子掩了掩嘴笑起来:“小娘子,老身已经三十多岁,可当不得你的姐姐~”

    小宛呆了一呆,肩上一沉,一只手搭上来,她身侧有凉凉的声音响起:“小宛,你这声姐姐,唤得倒是柔肠百转。”

    她忍住想跺脚的冲动,装作委屈的模样:“可……难道不该叫姐姐吗?”

    她觉得姬昼能听得懂她的意思的。

    姬昼却不睬她这个话头,反而装傻。

    装绿茶小可怜计划失败。她暗里撅了噘嘴,听九霄夫人笑说:“公子回来得正正好,谢公子那柄‘恨隐’还没上场。”

    闻言,小宛心想,难道姬昼也是冲着恨隐来的?

    这出剑式上人声鼎沸,话音大多被吵嚷声所覆盖,竞价的多是前面贵宾席上收到请帖的人,闲汉们顶多凑个热闹,所以虽然吵嚷,但秩序并不算乱。

    一听恨隐还在,小宛来了点兴致,她倒是想看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恨隐剑是什么模样。

    她伸长脖子去看,高台广阔,从侧面台阶上缓缓步上两列着蓝黑相间的劲装护卫,为首两个抬着一柄剑上场。

    小宛惊讶说:“为什么两个人抬?这得多重啊?”

    九霄夫人笑了笑说:“恨隐剑五斤重。两个人抬只是为了对称好看。”

    小宛:“啊……”

    这时,谢岸从另一侧面登台,只见他身着一袭熠熠的宝蓝袍,束袖束腿,散着长发,仅系一条抹额,中间嵌着闪瞎人眼的蓝宝石。

    他撑着一柄月白色纸伞,登云履叩出响声,场中万籁俱寂,都在等他揭开红绒布,一展名剑风采。

    连小宛心跳都加速了,摸了摸怀里的银票。

    谢岸停在台中,说:“此剑名恨隐,剑刃长三尺四寸,柄长七寸,刃宽约一寸,全重五斤,除鞘约三斤。”

    他侧过身,小宛看得格外专注,只管盯着那剑,丝毫没发觉谢岸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目光掠过她时,停顿了一下。

    他揭开绒布,现出黑檀木剑鞘,谢岸单手拔出长剑,但见剑身果真漆黑如夜,只那锋刃上闪有一星寒芒,看着令人想到,若被那剑刺入身躯,该是多么彻骨的冷。

    谢岸看见小宛眼里的惊艳,悄悄勾起唇角。抬剑的两人退在一旁,另两人上来抬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她问:“那是什么啊?”

    姬昼望向台上,解释说:“是承板,拿来测试兵器锋利程度的。一般锋利的剑往往失其力量,不能劈山开石。若能损到承板一星半点,足以称得上是好兵器。”

    许多懂门道的人交头接耳起来:“是承板——一般不是只有大刀、重锤用这个么?”

    “谢公子看起来这么有把握?”

    林管家在上头叫了声:“请公子试剑——”

    谢岸微一点头,将伞交给林管家,目光又悄悄瞟向了台下那个位置,哪知道收回目光时,被姑姑瞪了一眼。

    他握着剑,捏了剑诀,起势。小宛心想,难道他还要耍一套剑法?

    她还没有见过男人耍剑呢,一时新鲜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

    谢岸这是个标准的起势,接着,众人眼前一闪,台上寒芒一现,谢岸使了一招,端似巨鹏亮翅,小宛看得“哇”了一声,姬昼瞥了她一眼,说:“不过是一招亮翅,寻常学剑的都会使罢了。”

    小宛说:“但我不会诶……”

    接着谢岸身子急旋,剑自右下划出一道弧光似的,他脚尖一点,身子跃若轻燕,再一旋身,剑芒划过承板;小宛又“哇”了一声,旁边姬昼淡淡道:“这是天坤倒悬,也并不难练。”

    紧接着谢岸又连连使了许多招,看得台下一片寂静,目不暇接,小宛也几乎看花了眼,“谢公子好厉害。”

    “……”他不想说话。

    小宛忽然拉了拉他袖子:“你会不会呀,刚刚他那个,唔,——天坤倒悬?”

    “……”他沉默了一下,“我不会用剑。”

    小宛一下就呆住:“我以为你什么都会的。”

    他好笑地看着她:“人无完人。”

    小宛回想了一下,她见到的贵族男子基本上都佩剑,可她好像的确没有见过姬昼佩剑。她有些失落,不会使剑……阳刚气好像一下子减了半。

    电光火石间,只见谢岸连使了十来道花里胡哨的剑招,他停下时,目光又无意地瞥去小宛那里,却见她跟她旁边的小白脸在窃窃私语。

    这时,场下鸦雀无声,只消一瞬,有微裂声响,众人凝视去看,但见那块漆黑承板已四分五裂,化了碎石灰土一样摊在台上。

    谢岸微笑抱剑向台下人致意,并不说什么,已掌声雷动。

    小宛发出“原来是这样”的感叹。

    “什么?”

    小宛说:“我之前在人群里老见人鼓掌,不知道是为何,原来是有人在上头耍剑。”

    姬昼说:“怎么他没有带你进来?”

    小宛一下局促起来:“……谢公子给了五十钱门票。呃……我会还给他的。”

    哪知她一抬头看到姬昼勾了勾唇角,她一时茫然,这有什么好笑的?是笑她连五十钱也掏不起吗?

    谢岸拿了林管家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远望他俊朗挺拔,又使得这么一手风流倜傥的剑,小宛想,真是个很阳刚的小伙子,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

    “很好看吗?”

    “不、不好看。”她连连摆手。

    叫价开始前,场内一片肃静。

    林管家笑吟吟地说,“起拍五两,加价至少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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