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生就此留在了这山匪窝中。

    起先之喜还抱着希望,一心认为林缺安顿好了就会来救她们。可几日时间还好说,等了月余还等不来他,之喜心下便越发了慌,慢慢开始收敛性子跟着处生在这儿好好过日子。

    秋去冬来,眼见临近年关,山上便开始下雪了。

    处生是被冷醒的,睁开眼连着唤了好几声之喜,都没见她回应,便自行穿上衣裳开门出去。

    四下找了一圈,没找到之喜,反倒是碰见了刚从山下回来的商尽真。

    “处生。”商尽真喊了她一声,三两步跑到她跟前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她手中。

    “你瞧瞧喜不喜欢这个颜色。”

    处生看了看他,便打开了手中的小盒子。

    是一盒口脂,石榴花色的,一打开便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

    处生也没拒绝,点点头将盒子盖上,而后轻声道一声:“谢谢你。”

    商尽真道:“待夫人好本就应该,这么气做什么。”

    处生没做出应答,只垂下头又说了一声谢谢。

    商尽真拿她没办法,便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低头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又道:“下雪天冷,多穿点,别冻着了。”

    “嗯。”

    “一会儿要是冷了就回屋里去,我还有事去找兄弟们说,先走了。”

    “好。”

    目送着商尽真走远,处生便也往回走了。

    刚走到门边,她便听见一道低低的抽泣声。

    她推开门,一眼就瞧见之喜蹲在柜子旁抹眼泪。

    “之喜?”她喊着,提步靠近了问道:“你怎么了?”

    之喜抬起头,红着眼抽抽搭搭地道:“娘娘,殿下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啊?”

    处生默了默,回答说:“不知道。”之喜有两个月没说过这件事了,她还以为之喜已经放弃了。

    “呜呜呜娘娘,我不想在这里待了……”之喜换了姿势跪在她跟前,哭得眼泪不止,“娘娘,我们逃吧,我们逃吧!”

    处生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道:“你觉得,我们逃得掉吗?”

    之喜随即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能的,一定能的!我们可以逃掉的!殿下会来救我们的!娘娘,我们找个机会一起跑吧……”

    “就算能,我也不走了。”处生将她的手挣开。

    “娘娘你疯了!”之喜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处生有些自嘲地笑笑,“都过那么久了你还唤我娘娘,之喜,你不明白吗?我被他丢了,他不要我了。”

    “不会的,殿下那么喜欢您,他不会的……”之喜的语气仍然坚定,似是知道些什么一般。

    处生没察觉到其中古怪,只觉得无法说服她就算了,伸手将她扶起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这里很好,比起深宫高院,我更喜欢这里。我不会走的,即使他真的来了,我也不会走。”

    因为在她看来,当时他将她抛下逃跑的行为,就是将她抛弃了。

    她本就是一枚注定要丢的弃子,只是比预估的要早一些而且。毕竟,那时候她与秦绵绵都站在他身旁,若他愿意,她们两个都可以跟他一起跑的。

    可林缺只带走了他所爱的绵绵,他抱着他的绵绵扬长而去,自始至终都只给她留了个决绝的背影。

    林缺不要她了,还哪里会管她的死活。指不准在人家心里,她早就已经是个入土的死人了。

    之喜不明白她的想法,哭着问道:“为什么!待在这匪窝中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处生道:“之喜,你扪心自问,自来了这寨子中,他们有谁对我们二人是不好的?大当家对我们不好吗?杨二嫂薄待过我们吗?他们哪个不是将最厚的被褥往我们这里送,将最好的衣料给我们做衣裳?”

    处生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喜,他们待我们不好吗?”

    “可、可他们是土匪啊!他们送来的东西都是抢来的,那些东西都不干净啊!”之喜再一次握住处生的手,重重将她的手指捏在手心,“娘娘,您忘了吗?若不是因为他们,您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是他们将你从云端拉入尘泥,是他们害得你荣华尽失,你应该恨他们啊!”

    两人各执己见,谁都不肯认可对方的说法,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处生坐在梳妆台前,眼神空洞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从云端被拉入尘泥?真是可笑!

    她从未上过云端,纵使顶着太子妃与王妃的头衔,尘泥也终究只是尘泥。

    就好比高高在上的云朵只是在一片尘泥上空停留了片刻,尘泥却不能因为见过云就说自己是云一样。

    再者,林缺于她,也不是晴天中的白云。

    若将她比作尘泥,那林缺就是那片带着绵绵细雨的乌云。虽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实则就是一把温柔刀,轻轻浅浅地,在她身上划下一刀又一刀。

    可惜这些,外人都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她也不劝之喜。

    因为在之喜眼中,林缺就是爱她,爱得要命、爱到骨子里,她如今这些话说出来,落在之喜耳中,无异于直言背叛。

    处生忽然意识到了问题,不由合拢了五指,将手拽成了拳头。

    之喜这条命,已经留不得了。

    处生想杀了之喜,此后她几次三番趁着之喜熟睡时想用匕首割了她的喉咙,可每当匕首举在她脖子上时,处生便下不去手了。

    之喜虽与她并非一心,可一直以来,之喜待她还算真心。

    入宫那么多年,真心待她之人寥寥无几,每次举起匕首时,她总能想到在夜半时之喜耐心教她识字的模样、在她受委屈时之喜愤愤为她鸣不平的模样、还会想到那日林缺带着秦绵绵逃跑,之喜大喊着追上去叫他救娘娘的模样。

    之喜虽是林缺指给她的贴身宫女,可她看得出来之喜待她的真心。

    处生想着从前种种好,始终下不去手。

    一日又一日,竟不知不觉拖到翻了年。

    -

    正月十五,元宵节。

    商尽真起了个大早,顺便还将处生从被窝里捞起来。

    处生半眯着眼,脑子不大清醒地道:“怎么了?这么高兴?”

    商尽真从柜中给她取了一套衣服放在床上,笑道:“今日元宵,咱们去逛灯会,你快些穿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完,便转身出门。

    处生看着他出去,随后抬手拍拍脸给自己醒了神,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更衣梳洗。

    之喜来喊她时,她正好梳洗完了准备同商尽真出门。

    见两人并肩站着,之喜心下颇有些不悦,却未表现在脸上,只是语气平常的开口问道:“大当家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商尽真道:“下山去瞧瞧。”

    “那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儿去吗?”之喜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不行!”答话的是处生,“之喜煮的汤圆才好吃,你留下给我们煮汤圆。”

    “好吧……”之喜眼中虽有失望,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又问道:“那你们几时回来?”

    商尽真回答说:“应该是要天黑之后才能回来。”

    之喜点点头,“那你们路上小心。”

    “谢谢之喜姑娘关心了。”商尽真气了一句。

    而处生,却只是又强调了一遍,“之喜,晚上一定要记得煮汤圆,我们一起吃。”

    之喜低头福身,“是,奴婢记得住的。”

    商尽真先是没说什么的,等进了平远城,才张口问道:“我见之喜挺想出去的,总之你不在她也没什么事做,为何不让她跟着你?”

    处生摇摇头,“之喜不能离开寨子。”

    商尽真微微一歪头,面上略带一丝疑惑:“嗯?”

    “亏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土匪,怎么一点儿心眼都没有!”处生瞥了瞥他,神色忽地认真起来,“商尽真,你可有想过将兄弟们遣散了,去做些正经谋生?”

    商尽真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天思索了一番,才道:“嗯!如今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确实应该做些正经营生,不然我家夫人走出去会抬不起头的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处生轻叹口气,低头看着沿道边的青草,不知该怎么解释。

    但没过多时,却听商尽真的声音轻轻传来,“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平远王如今将城内管理得井井有条,迟早会攻上山来,我早已有了遣散弟兄们的打算。”

    “那要尽快。”处生面色十分严肃,“等遣散了弟兄们,我们就离开平远。”

    “哦?处生可是有想去的地方?”

    “有啊。”处生道:“我喜欢花,想去一个一年四季都开花的地方。”

    “那可以去宁州,那里四季如春,遍地都是鲜花。”

    “那你呢?”处生侧目看向他,“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嗯……”商尽真想了想,说道:“有处生的地方吧,处生在哪里,我就想去哪里。”

    处生被他这话逗笑了,顺着他的话说:“好啊,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去宁州,我要圈一个园子出来,专门种我喜欢的花。”

    商尽真马上道:“那我给你搭园子围栏。”

    “行啊,等我种的花长出来了,我就给你编个大花环。”

    “你给我编什么花环?我是男子,可不戴这些小姑娘才戴的东西。”商尽真说着,已经捂上了脑袋。

    处生冲着他“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傲娇劲儿,“不行!那可是我亲自编的,你必须得带。”

    商尽真瞧着她这副表情,心下也是好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腮帮子,笑吟吟道:“要我戴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我只给我一个人编,这样你叫我戴一辈子我都戴。”

    “好,我答应你了。”处生说:“一会儿回去就立字据,要是日后你反悔了,我就拿着字据去报官,就告你哄骗良家女子。”

    “哈哈哈哈哈”商尽真被她这模样逗得忍不住笑,却仍是不忘回答她说,“好好好,回去就立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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